第二十三章

天空刚刚经历了一场中等规模的降雨洗礼，此刻整个世界都被浸润得湿漉漉的，仿佛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水汽之中。码头之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其中有来自各大商行负责采购的买办，肩挑重担艰难前行的脚夫，准备远行之人以及前来送行的亲朋好友等等，他们摩肩接

踵、川流不息，将原本宽敞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此时，一辆辆装满货物的驴车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四处乱窜，并时不时发出刺耳的鸣叫；与此同时，汽车尖锐的喇叭声响彻云霄，更显喧闹不堪。而那些辛勤劳作的脚夫们则早已汗流浃背，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汗味却很快被太太小姐们所喷洒的淡雅香水味所掩盖。此外，空气中还弥漫着车船排出的浓浓煤烟味，地上散落着一堆堆驴粪和生活垃圾，再加上大海那独有的咸涩气息，以及经过烈日暴晒后又迎来一场降雨所产生的闷热潮湿感，所有这些气味交织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怪异的味道。这股怪味顺着轻柔的海风在拥挤的人群中间四处飘荡，让人感到有些不适。

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不久的上海，此刻似乎恢复了元气，码头看起来还是这样繁华热闹。

就在这样混乱嘈杂的环境当中，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静静地伫立于码头之上。他刚刚收起手中的雨伞，并将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方，眼神急切且充满期待地凝视着前方不远处——那艘刚刚停靠进码头的巨大轮船。只见轮船上的人们个个心急如焚、归心似箭，船只刚刚停稳便迫不及待地下船离去。

“这里！小心，我在这儿呢！”中年男子扯着嗓子高声呼喊道。

中年男人远远就注意到了李小心，光阴似箭，五年过去了。如今的李小心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稚嫩的十六岁少年，而是长成了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的翩翩青年，但中年男人还是能够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将其辨认出来，并激动地朝着他用力挥舞手臂。

听到中年男人的呼喊声后，刚刚走过的两位年轻女子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好奇地转过身来，循着中年男人的视线望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两人不禁瞠目结舌，几乎要失声惊叫起来——那个正在奋力拨开人群，朝他们这个方向艰难前行的男青年，可不就是李小心嘛！此时此刻，李小心尚未留意到那两名女子的存在，他的目光被站在高处的苟院长牢牢吸引住了。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护着身旁那位年轻貌美的小姐，生怕周围的人会不小心撞到她，同时脚下生风般快步走向这边。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另一名男青年，则搀扶着一位中年妇人，嘴里还不停嘟囔着："小心你慢点！走这么快，我都快追不上啦！"说罢，也紧紧跟随其后。

“苟老师！”李小心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才迈步走到苟院长面前，毕恭毕敬地喊出了这声称呼。自从去到美国之后，他便一直将苟院长视为自己的恩师，并尊称其夫人为师母。

苟院长最终并没有选择离开国门，而是与友人携手合作，在繁华都市上海开设了一座小医院。时光荏苒，如今的李小心已携同苟院长的妻女一同归来。只见苟院长的爱女苟建翎如同一只活泼可爱的小鸟般，从李小心温暖的怀抱中挣脱而出，满心欢喜地扑向父亲敞开的怀抱。

苟院长眼疾手快，迅速将女儿抱进怀中，紧紧地拥抱着她，仿佛生怕失去什么似的。随后，他转身走向夫人苏氏和儿子苟建新，与他们逐一相拥。李小心静静地站在一旁，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他为老师一家终于团聚感到由衷的高兴。

李小心身材高挑修长，浓密的眉毛下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面容英俊清秀。他身穿一套洁白如雪的西装，犹如童话中的白马王子般引人注目。他身姿笔挺，安静地站在那里，吸引了众多路过的夫人和小姐们的目光。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站在不远处的两位年轻小姐正是冯雨莹姐妹俩。

冯雨嫣看着李小心对苟建翎关怀备至的模样，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痛苦。她紧紧攥起拳头，准备冲上前去与李小心当面对质。然而，冯雨莹却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将她拖走了。李小心欺骗了她们！他曾经说要搭乘船只前往广州，然后再返回家乡。而冯家姐妹则已经决定乘坐另一艘船抵达上海，再从这里回家。他们约定好在家中相聚，但现在一切都变了样。

冯雨莹在心中暗自思忖，她很想听一听李小心回到家后会如何向她们解释这一切。此刻的她，心中充满了疑惑、失望和愤怒，同时也夹杂着一丝期待。她希望李小心能够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

她们已经整整六年没有见面了！这六年里，尽管彼此之间始终保持着亲密好友甚至如同兄妹一般的书信往来，但冯雨莹心里却十分清楚：时间太过漫长，足够让一个人的个性与喜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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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苟建翎这个人，她们一直都知晓其存在。李小心曾向她们详细讲述过他前往美国的缘由以及整个过程，也提及了他在美国得到师母宛如慈母般的关怀与照料。不仅如此，李小心还告诉她们，他与师母的一对子女相处得极为融洽，并跟他们那里学习英语。然而，仅从刚才所目睹的场景判断，李小心和苟建翎之间的关系显然并非仅仅停留在“相处融洽”这么单纯的层面之上。

两人身着的服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情侣装。李小心身穿一套洁白的西装，显得风度翩翩；而苟建翎则同样穿着一袭雪白的洋装，上衣是一件紧身的白色短装，边缘处滚着精致的蕾丝花边，下身则是一条洁白如雪的百褶长裙，完美地勾勒出她那婀娜多姿的身材曲线。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刚刚李小心的手一直轻轻搭在苟建翎那纤细的腰部，仿佛在向世人宣告他们之间特殊的亲密关系。

冯雨嫣实在无法忍受眼前这一幕：李小心竟然用手揽着苟建翎的腰！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和愤怒。一直以来，李小心总是为了方便，同时给她们姐妹俩写信，但她们姐妹却始终分别给他回信。

冯雨嫣不确定妹妹是否向李小心倾诉过内心的秘密，但她自己确实曾经向他敞开心扉。尽管李小心从未给过她任何明确的回应或承诺，但当她亲眼目睹他与其他女子如此亲昵时，心中的痛苦仍旧难以抑制。她瞪大眼睛，紧咬嘴唇，努力不让泪水滑落。然而，那颗受伤的心却在隐隐作痛，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剑刺穿。

她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只会是妹妹罢了，而且觉得自己能够瞧得上李小心，那已然是对他的一种高度评价，甚至可以说是屈尊下嫁了呢。然而就在今天，她突然间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简单。那个曾经黝黑瘦弱且略带调皮捣蛋气息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一名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青年。更让人惊讶的是，连来自大城市里的千金小姐也心甘情愿地选择“下嫁”给他。相比之下，自己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平凡女子而已，又何来的优越感可言呢？与这位既有美貌又有家世背景的苟小姐相较而言，她简直就是微不足道啊！

由于有人前来接应，冯雨莹姐妹俩得以在当天便搭乘火车返回家中。至于李小心，则选择前往老师家中借宿一宿，然后在次日清晨方才踏上归家之路。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同行的除了老师和师母之外，还有苟建翎。

原来冯家姐妹这次是回家奔丧的。

冯国全在这次蒋桂斗争中壮烈牺牲了。苟敬霖一家三口也是到冯家悼念冯国全的。后来李小心才得知，冯国全曾经拯救过苟敬霖的性命，所以当年苟敬霖才会应允冯国全的邀请，前往那个军医院担任院长，并且对李小心关怀备至。李小心和他的同伴们抵达仙桥镇后，匆忙赶到李小心家放下行李，然后立刻前往冯家。

冯府内外，一片洁白，哀伤的音乐交织着女眷们的啜泣之声，构成一幅凄惨悲凉的景象。李小心上完香走出灵堂时，意外地看到了陈小姐的身影。当初他前往美国之后，曾经给陈小姐写过信，但却未收到任何回音。后来苟敬霖告诉他医院关闭后，自己也并不知晓陈小姐的去向，并劝他不必继续给陈小姐写信。

陈小姐礼貌地向苟敬霖一家打过招呼后，亲昵地拍了拍李小心的肩膀，微笑着说道：“你又长高了许多呢，现在都比我高出半个头啦。”李小心不禁有些羞涩，轻声问道：“陈小姐，这些年来您过得好吗？”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关切与好奇，似乎想要从她的回答中捕捉到岁月留下的痕迹。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负责管理事务的人走了过来，询问李小心是否戴孝。因为李家虽然跟冯家称自家人，到底不同姓，管事的还是要问过李小心，如果他不情愿戴孝，也不好强迫他。李小心默默地点点头说道：“他是我的三叔，我自然应该为他披上孝服。”按照当地的传统习俗，侄子侄女并不需要穿上全套的孝衣，只需在手臂上缠绕一条白色的麻质孝布即可。于是，那位管事的人便将孝布递给了李小心，并帮助他缠绕在了手臂上。

陈小姐看着李小心，轻声地说道：“我呢，就这样子吧，不算好也不算坏。还算可以啦，你作为孝子，还是先进屋去吧，和其他孝子们待在一起。等晚饭后，我们再来聊天。”听到这话，李小心这才走进屋子里。在那群孝子中间，他努力寻找着自己的家人。终于，他找到了他们。然而，这里并不是适合交谈的地方，李小心只是依次拥抱了一下父母和弟弟妹妹，没有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