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客脸皮极厚,大有我们不出钱举办这场家宴就在房檐上吊死的意思。虽然他们带来了很多礼品,光月饼就提了二十盒,不知道准备撑死谁。再有香港的各种药酒和保健补品,我想破头也没想明白个中关联,他们是觉得自己族长到了年纪么,这种孝敬方式其实大可不必,下次还是带点‘土’特产更合心意。
我在院里支开桌子,拿出白纸,让胖子准备好笔墨。张海客凑过来好奇看我,“你做什么?”
我头也没抬,“写讣告啊,你们准备吊死多少人?这里房檐不够结实,我建议你们换个地方,来吧,都排好队,留下自己的名字。”
“照你这么说,有件事还需要你为族长操办一下。”张海客道,“族谱需要重排。”
“你自己为什么不做?”我奇怪看他。
“因为很麻烦啊。”张海客说道:“你知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看到你屋里放着一些书籍,如果你想研究张家,资料我可以替你搞来,那族谱?”
“可以。”我看着他,“但家宴你们族长没空参加,今晚他得跟我回杭州。”
张海客带来的基本都是海外张家人,大部分在香港做生意,我跟张家人之间实在无话可说,除了张海客话比较多,其余人往院子一站,确实很像电影里演的那种黑道片,光上午这一会,隔壁大妈已经探头往我们院子里看了好几次。
偏偏闷油瓶并未出面明确表示,他的钱都在我这,一来二去,操办这一大家人的中秋团圆饭的任务就落在了我身上。
想了想,最终我给餐厅打了电话,又加订了一间大的包厢。还是把这些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比较安全,二来席间闷油瓶也方便来回走动,张家家宴他作为族长也确实需要出面一下。
傍晚时分到达杭州,带着闷油瓶和胖子在餐厅楼下接我爸妈。他们出现的时候,我就看到居然二叔也来了。
胖子立马堆笑上去,舔着脸问候叔叔阿姨好,二爷好,又引着他们上楼。二叔路过我和闷油瓶的时候,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我冷汗直流,硬着头皮递了块月饼过去,说了句“中秋快乐”。二叔早已看透一切,手指在烟头敲了一下,烟灰落在了月饼袋上,没说话,转身上了楼。
原本这趟只是带闷油瓶和胖子回家团圆一下,但二叔眼中别有深意,似乎是看出了我和闷油瓶关系的变化。本来我是没打算如此坦白的,可他这么一眼直接给我看的菊花都紧了,心说我爸妈那儿没什么,二叔这关绝逼是过不了的,他不得把我连屎都捅出来。
闷油瓶捏了下我的肩膀,示意我放松,我笑了笑,一起进了包厢。进门前张海客的脸在隔壁包厢门口一闪而过,忽然我脚步一顿,瞬间意识到一件事。
张海客这张脸,绝对不能被我妈看到。
这顿饭吃得我坐立难安,我妈喝了点酒,有点上头,再没有过年时候那种拘谨,拉着闷油瓶唠起了家常,一边悔恨自己没有把我教育好,又开始表达对闷油瓶的心疼,最后话题又慢慢回到了我身上。
闷油瓶完全不需要回话,默默给我妈续酒,时不时换杯茶推过去,我妈照单全收,期间喝多了几次跑厕所,我本来想跟着出去,生怕她撞见张海客,但闷油瓶已经先我一步站起来,搀着我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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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拉着我爸讲起了年代故事,我爸听得聚精会神,大有种跟胖子相识恨晚的意思。我爸此人脑回路极不正常,大概是遗传了爷爷吧,眼看着他俩就要交杯酒拜把子了,我赶紧站起来打断他们,碰了杯酒,说道:“我出去看下我妈。”
迎面碰上我二叔的视线,他似乎有话说,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质询的意思,是问我:真的打算一辈子呆在雨村不回城里了?
我朝他笑笑,同样眼神回复他:我知道我自己要什么。
拍了下二叔的肩膀,我推门走出了屋子。
闷油瓶和我妈正站在外面给客人准备的休憩台,旁边是天窗,衬着外面的夜景,两人倚在扶手上。
我不由止住了脚步,在前面的沙发上背靠他们坐下,缩起脑袋,静静聆听。
等了很久,也没有声音传来,只有打火机摁下的声音响起,我刚想起身离开,接着就听到我妈吸了口烟,开始了问话,“小伙子,老家哪儿的啊?”
我立马转过身,蜷在沙发上,悄悄探头往过看。
闷油瓶说道:“东北。”
我妈换上了一口极不正宗的南方东北话:“东北银?抽一根儿呗。”
我忍不住捂脸,就看到闷油瓶速度极快朝我的方向扫了一眼,嘴角隐隐有一丝笑意。
我妈推着烟盒,递出一根烟到闷油瓶手边,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又从我妈手里接过打火机给自己点燃。
我妈吞云吐雾,彻底酒精上头,继续追问道:“那你爸妈也是东北银?”
我紧张了一下,立马观察闷油瓶的表情,他思考了一下,认真道:“不是,母亲是藏人。”
我妈吐了口烟,没有追问,继续道:“以后你想来,可以在家多住几天,听小邪说你们喜欢偏甜口,还有什么古菜口味?那是什么?反正没事就来杭州转转,想吃什么让他带你去。”
闷油瓶微微点头,朝我的方向看来,我立马低头缩进沙发,心说老娘你快住嘴吧。
我妈抽完一根又续一根,盯着闷油瓶打量了一会儿,忽然道:“小伙子,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总觉得以前在哪见过你。”
我好奇的看过去,闷油瓶也转头看着我,眼神里同样流露着不解。我耸了下肩,也许是我妈喝多记错了吧,把过年时的画面搞混了。就走过去把她搀过来,朝包厢里走。
路过隔壁包厢,里面传来张海客等人癫狂的声音,我停住了脚步,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原来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这帮张家人一样放飞自我么?
忽然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如果那天到来之时,也许这些长手长脚的怪胎,才是闷油瓶最后的归宿。他苦了前半生,我却总想让一切浪漫起来,到那时,让他也可以有家人相伴。
回过头,我对闷油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跟张家人打个招呼,然后推着我妈率先回了包厢。
我妈坐回座位上,已经醉的有些深了,我爸仰着头睡着了,胖子趴在桌上打着呼噜,二叔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也不在了,想来是先一步离开了。
我看了眼包厢角落里我们提来的月饼礼盒,少了一盒,不由摇头失笑,二叔心里还是软的。
叹了口气,我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叫了辆滴滴,给闷油瓶发消息,他从隔壁包厢回来,帮我一起扶着我爸妈下楼。
这时,我妈忽然清醒了片刻,指着闷油瓶激动道:“咦,我想起来了,小邪的满月宴,你是不是来过?啧,不对呀。”
说完,我妈自顾自陷入了沉默,我跟闷油瓶对视一眼,也沉默下来。
把我爸妈送到家,和闷油瓶一路散步,沿着西湖看夜景。
记忆中,我出生那段时间闷油瓶很可能停留在格尔木疗养院,怎么会来参加我的满月宴?于是旁敲侧击问了一下,他想了一会儿,对我道:“不记得了。”
我心脏苦涩了一下,想要安慰他,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但没等我开口,他忽然停下脚,看着我的眼睛问道:“吴邪,你想过满月宴吗?”
我没懂他的意思,这是要一棒子把我敲回婴儿原始状态吗?那我岂不是就是痴呆了,刚想回答,忽然脑中过电,想起来一件事,“糟了!胖子还在餐厅!差点儿把他给忘了!给胖子打电话,不对,给张海客打。”
我手忙脚乱去掏手机,闷油瓶把他的递了过来,我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发现他居然没设密码,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小哥,你怎么不设密码?”
“怎么了?”
我愣了一下,心说是不是这门技能他还没掌握,要是被我戳穿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就道,“啊,没事,这样就挺好的,方便。”
在路边等张海客把胖子打包送过来,我蹲在路边,看着头顶的月亮,不知怎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当晚赶回雨村,在车上时,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三叔顶着圣诞老人的白胡子,幽幽问我:大侄子,还记得大明湖畔的你三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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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我瞬间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立马对着司机大喊:“南京,去南京!”
一看居然换成了闷油瓶开车,打量一圈,我坐在副驾驶,胖子和张海客坐在后座睡得很香。
“小哥,要么我开车吧,得去南京一趟。”
闷油瓶头也没转,单手握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帮我调整了一下安全带,淡淡的说道:“你还没有准备好。”
“嗯?”我心脏猛地停拍一下,什么意思?
“你说你想准备好,再上路。”
“什么时候?”
闷油瓶停了一会儿,说道:“日记本里。”
我头皮一紧,那不是我除夕写的日记吗?闷油瓶什么时候看过了?我不是把本子藏起来了么?
他看出我的紧张,淡淡道:“除夕那晚你写完后睡着了,本子没有收起来。”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后来的内容我没有看过。”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解释道:“小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闷油瓶没有再说话,大概开了几个小时,后半夜我昏昏欲睡时,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才发现我们已经到家了。
闷油瓶扛着胖子回房,张海客醒来伸了个懒腰,说明早会来找我修族谱,然后也走了。我半懵半醒,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了个饱呆,直到闷油瓶安顿好胖子后走出来,看了我一眼,却没说话,兀自回了房间。
我在那个位置犹豫了很久,在这个过程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分心,现在就动身去南京,但站了很久,还是不争气的抬脚回屋。
闷油瓶已经躺在了他的老位置,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他脸上,很平静,看不出情绪。
也许是我的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在贪恋雨村的生活,不想让我走出这片平静。我在脑子里把所有不合时宜的思绪咽了回去,走过去在闷油瓶身边停下,看了他一会儿,转身上床。
忽然脚踝被人抓住,我惊讶回头,闷油瓶睁开眼跟我对视。
他的眼神里别有深意,但我一时没能读懂,尝试着缩了下腿,他拽我拽得更紧,我难耐道:“小哥,做什么?”
他用指腹摩擦着我的踝骨,痒得我缩了下腿,倚着床边站定,就听他道:“明天我陪你准备。”
我啊了一下,心说我驾照也没过期吧,好像也没什么要准备的,是指心理准备么?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三叔留给我的,恐怕是一个天坑,也许表面上我做好了跳下去的准备,但内心深处绝对没有。在雨村换来片刻喘息,闷油瓶窥得了我的心思,不想我太早朝着坑的方向起跳。
也许在坑的尽头,等待我的,是我所无法承受的东西。
我蹲下去在闷油瓶头边的位置,他微微侧头,放开了我的脚踝,忽然坐起来,对我命令道:“躺下。”
虽然莫名其妙,但我还是非常听话的躺下了——紧张的起了一身细密冷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换他蹲下来,在我身边,从我手臂位置开始捏起,一直捏到小腿肚子,接着又撩开我的衣服,在我腹肌上捏了两把。
我后脑勺发麻,浑身舒爽,不停的起鸡皮疙瘩,尽量控制自己不发出任何的声音,同时又有点疑惑,不明白他到底要干嘛。
良久,他停下手,拍拍我,“起来。”
我磨蹭了一下,不情愿的挪起身子,试探道:“小哥?”
原以为他是有什么想法,但很快我发现自己想多了,他站起来,忽然做了个起跳动作,以一种我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在空中翻滚,稳稳落在我身边,对我道:“重复一遍。”
我看着他,脑子里空空如也。终于反应过来,他刚才是在测试我的骨骼肌密度,现在又来测我的体能么?
咽了下口水,我欲哭无泪,无助道:“你说的准备,不会是带我训练吧?”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我说道:“黑瞎子教过我方法,我,我给你表演一下?”
他摇头,说道:“不用。”
我心脏都开始往喉咙跳了,心说你是看不上他还是看不上我,于是心念一动,打了个呵欠,直接躺倒装睡,“突然好困啊。”
我胳膊挡住脸,眯起一条缝看他,闷油瓶表情有些无奈,替我掖好了被子,在我身边躺了下来。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霸占了他的地铺,立马翻身想回到床上,一只手搭了过来,把我揽进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