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安珞出了内堂,尤文骥这才放开了被他捂得快背过气去的于师爷,终于松了口气。
于师爷一摆脱了尤文骥的钳制,顿时快退了两步、大大地喘了口气。
他面上一片通红,也不知是被憋得、还是被气得,抖着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尤文骥,大骂道。
“尤文骥!你、你小人你!你、你趋炎附势!你攀龙附凤!你攀高结贵!攀鳞附翼!攀……”
“啊行行行行……你可别攀了,攀得我这一脸唾津……”
尤文骥无奈地一手挡在面前,另一手以袖擦掉面上的口水,心知自己这好友今日是又犯了病。
这师爷姓于,名唤于青,和他既是同乡、同窗、亦是同科,更是结交于微末之时的多年好友,在尤文骥年少贫苦之时,于青对他多有照拂之情。
于青如今还未至而立之年,但因人生得干瘦、长得老成,又偏好什么文人风致、酷爱留须,乍一看倒似已知天命,时常会被人错认了年纪。
当年尤文骥高中那年,他这好友也中了个二甲末等的名次,但在当年的进士宴上,于青喝醉了酒,对着左相豪言壮语、大放厥词,大骂左其乃是奸佞,结果就得罪了左相,也落了个殿前失仪的罪名。
虽然圣上没有追究于青大不敬的重罪,但也因此革去了他的功名,不准他再参加科举。
待到后来他自己做了京兆府府尹,感念旧情,便将于青招来做了师爷,一直到今日。
要说这于青,毕竟也是考中二甲的人,才学能力自是不缺,做个师爷绰绰有余。
只是于青也有一最大的毛病,那便是完全不通世情,在他眼中万事非黑即白,绝容不得半点沙子。
尤其被革了功名之后,他这性子就越发无所顾忌,更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也因着得罪左相、丢掉功名一事、最看不上的便是结交逢迎。
这对别的人,他就算看不过眼、尚且还知道收敛一点,只在肚子里念叨几声。
可对尤文骥,于青几乎是将自己无法继续的仕途理想,完全寄托到了自己这为官好友身上,但凡看到尤文骥有一点“不正之风”、“非君子之行”,那简直是蹦着高也要骂上两句。
是以今日,见安珞这般“折辱”尤文骥和“污蔑”京兆府,而尤文骥却还无动于衷,于青顿时便觉得,尤文骥定是动了要攀附安远侯府、要讨好那安大小姐的心思,才会如此!
尤文骥也是被于青折磨日久,早知自己这老友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忙不等于青再“攀”出个什么来,赶紧又继续解释。
他说道:“安小姐那话可并非是怀疑我们京兆府贪污银钱,她是在为那受害女子的安置之事,给我出计!”
于青本是不想管尤文骥狡辩什么、刚欲再骂,乍闻此言,却是顿时一滞。
他狐疑地看向尤文骥:“……出计?出什么计?”
“就是张贴有关抚恤之事的告示。”
尤文骥说着走回到桌边,边说边记。
“安小姐的意思是,通过布告,让那些受害女子的家人知晓,那些女子都会得到一笔恤银……你说,看在银钱的份上,他们会不会来此,将那些姑娘们、接回家中去?”
于青少时,家中虽不若尤文骥那么穷苦,但也是生于乡间,知道六百两对普通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被尤文骥这么一点,他当即恍然。
他说道:“那自然是会的!六百两,普通百姓辛苦一辈子,手中都攒不下这些积蓄,只要不是那等子坐吃山空,游手好钱之人,用六百两买房置地,足够丰衣足食地过完一辈子了……这样,便是家中多养个女子,也不算什么难事了。”
“难……自然是不难的。”
尤文骥无声地叹息了一声,继续将布告写下去。
“你看那四间厢房中、已来寻亲之人,他们之中也并非全是如张家、樊家那样的富户,也有只得温饱的农家,他们来此处并非是因为难与不难,而只关乎愿与不愿。”
尤文骥说着说着、便停了笔,他将写好布告从桌上拿起,轻吹了吹上面的墨迹,递给于师爷。
于青见状,忙上前两步接过布告,飞快地读了一遍。
看过之后,他不禁一愣,指着最后之处,向尤文骥询问。
“相伯,此处你是否漏写了银钱的数额?”他轻抖了抖手中布告,“既然是要以银钱吸引那些女子的家人前来,直接将六百两写上去岂不更好?”
尤文骥正擦着手上墨迹,闻言抬眼看向于青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