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你留在这儿,孤身一人。这事做得不对。”
“是我的错。”尤利尔回答,“是我想离开高塔,我……”
“……不过是遵循本心。你有什么错呢?这都是你的儿时回忆,在修道院里,修士们把盖亚和她的经文送给你,栽培你长大,你永远有她的一部分。”
占星师说幻觉是人的期望,是最真实的想法。这意味着我想要得到旁人肯定吗?尤利尔拿不准。
“别人的话都不作数。”帕尔苏尔在他耳边低语,“你只是想要他的肯定。”
“我已经问过他了。”
“算了吧,你我都清楚使者是什么样的人。有些话他永远不会说,事实上,是大部分话。诸神惩罚他,教他长了嘴却不会用。”她亲昵地摸摸尤利尔的头发。“只好由我代替。”
“帕尔苏尔……”
她没有继续开口,而是更用力地拥住他。尤利尔能切身体会到她娇小的身躯中蕴含的安定人心的强烈感染力,犹如火焰之于冬日,晨曦之于夜幕。当她开口肯定,那么无疑你已走在正道;当她表示理解,那她就是这世界上的另一个你。帕尔苏尔就是有这种本事。
从她身上,尤利尔能看到自己拥有的和缺少的,仿佛她是一面独属于自己的心灵的镜子。她让他相信她会无条件地给予他爱和期望,甚至跨越生死时光的边界。
“天哪。”尤利尔听见自己的嗓音变得含湖,“噢。我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见到你。”
“联系。”她轻轻地说,“你和我,尤利尔,情感连接着我们。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陪伴,就像你对盖亚的祈祷。神灵陪伴在你左右,为了指引你,理解你,宽恕你,回应你的恳求。”
“尽管我是如此渺小……”
“尽管我们可有可无。”帕尔苏尔幽幽地说,“对其他人来说,总是这样。”
去往安托罗斯的路上,尤利尔也不曾如此迷茫。“我还能怎么办?即便有人理解我,即便我尽到了责任,可最后决定所有人命运的不是我。我还能怎么办?”
帕尔苏尔再度微笑。学徒看不见,却听见她的笑声。“若你问乔尹,他一定要你掉头离开,最好永远不回来。”
“那样便是违誓。”
“你觉得我离开圣瓦罗兰之前拒绝将族人送上战场,是对是错?”尤利尔答不上来,帕尔苏尔松开手。“不管怎么说,为了希瑟,为了仁慈,为了我的生命信仰……我的誓言,我剥夺了他们扞卫故土的权力。”
“这不是你的错。”
“就是这样。根本原因在于敌人。当年的帝国是不可战胜的,我们只能予取予求。”
予取予求。“先知大人不是奥雷尼亚的皇帝,也不是麦克亚当。他是拯救诺克斯的圣者,‘胜利者’的同伴和好友。”
“除了先知自己,其他人都是些死人。说实话,尤利尔,你怕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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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尔无法否认。他早已考虑过最坏的结局,做过无数个被焚烧,被审问的噩梦。说到底,尤利尔是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他没法保持坦然承受烈焰的勇气。短暂的无畏后,我大概会像所有被处死的人一样丑态百出。不知道他们要怎么跟罗玛解释……
帕尔苏尔不需要他回答。砰砰。砰砰。她无疑能听见他的心跳。
“我……”尤利尔的喉头上下滑动,“我得找到先知大人。”
帕尔苏尔抬起手,指向反锁的门。尤利尔下意识扭头看去。这时,狂风忽然振动玻璃,发出尖锐而嘶哑的碎裂声响。学徒只觉眼前一暗,失去了帕尔苏尔的身影。他望向窗外的夜空,发现云层翻滚,月亮不见了。
……走路的声音。尤利尔一阵恍忽。房门缝隙透进走廊的灯光,有人噔噔跑过门外。渐渐的,走廊外传来人们的说话和笑语,与风雨大作的阳台仿佛两个世界。
尤利尔迟疑着伸手推门。卡。门没锁。
观景台的大门正对着房间,中间只隔一条走廊。一幅女人的肖像挂在把手边,正襟危坐面容严肃,下方的名牌里写着:莎耶·瑟维斯。她的指间有一枚夜语戒指,以宝石凋刻而成。
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尤利尔知道,大占星师“艾恩之眼”阁下很可能此刻就在观景台。
但他没想到还有别人在。“她不见了!”海伦的声音穿透门板,其中饱含的情绪令学徒心中一跳。
砰一声响,观景台的房门洞开,把手直砸在画像脸上。“命运女巫”海伦·多萝西亚阁下如一阵风般迈出门,路过尤利尔身边时,她刹住脚步,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学徒很想说些什么,但海伦摇摇头,叹息一声,就此离开了。
『似乎是那小狮子的仪式出了问题』索伦再度上线,『但更可能是那姑娘又瞎跑出去了』
“情况不太对。”尤利尔福至心灵,明白了女巫未出口的话。“她大概是想问我先知的去向。”但学徒明显答不上来。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你也别费功夫了,瞧,连海伦都找不着他』指环不屑地指出,『要是先知不想被人找到,你这辈子也不可能赢得了这场捉迷藏』
尤利尔皱眉:“海伦竟然要找先知大人,罗玛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不是在准备晋升仪式么?”
『也不是没有失败的可能嘛』指环提醒,『正好,改变目标去找那小狮子也是……』
还是先知。他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答桉,占星师永远能找到任何人。尤利尔踏进门,与拉森打了个照面。
对方似乎不意外。“你们真是前后脚。”天文室教授叹道,“走吧,我带你去找导师,否则你指不定还要跑到什么房间去。我已经看见你从维修中的绘图室里钻出来了。”
尤利尔完全没料到。“呃,是白之使……?”
“先知大人。狄摩西斯。他是我的导师。”拉森打开笔记,翻到下一页。上面的内容教他眉头一皱。“跟我来。”
尤利尔心怀忐忑地跟上。每次见到先知,他都会下意识地心虚。然而机不可失。
只是走着走着,学徒怀疑起来。“观星间?”奇异的巨型悬浮指针和孤零零的红门昭示着此地的特征。“我保证我来过这儿,阁下,里面没人。”
“只有特定时间段你才能见到他。”拉森伸手在空中拨弄。不远处,悬浮的指针随他的动作凭空摇摆了,尤利尔听见了一阵悦耳的铃声。
他们转过身。一扇扇色彩各异的门从墙体中浮现,与红门排列在一起,学徒不禁瞪大眼睛。
拉森率先走到红门前,一把拉开。没有红色河流,门后只是寻常的书房布置,唯有风雨雷声就此隔绝。尤利尔勉强跟上,只觉浑身难受。
高塔圣者“黑夜启明”狄摩西斯,静静坐在高背椅上,一幅地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平整摊开,没有一丝褶皱。他手边有一摞未拆封的信。见到有人闯进门,他也丝毫没有被打断工作的样子。
事实上,这位圣者大人好整以暇地等着客人到来,仿佛他们是如约而至。“你这身行头真不错。”先知对尤利尔说,“仪式玩得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