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瑜忽然明白徐还陆为什么要帮李序了。也许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他在上衡城见了这么多轮的日月更替。不是假的。
李三瑜没说话,只是忽地抬头看天。
徐还陆收拾好心情,也看了过去。
他看着,突然面色一变:“不对。”
原来不是那命途长卷消失的太慢,而是有隐隐约约地金色丝线隐藏在长卷散发的光晕之中,牢牢地拖住了那本想要遁入虚空的长卷。它们两厢拉扯,金色的丝线索性不再掩藏,这才显露了声势,教人惊觉。
“是新天柱!祂要做什么?”槐灵显露身形,槐枝卷上天空,但是还未靠近就被它们纠缠的余威波荡碎裂。
李三瑜像是早有预料,只是静静地看着。但是徐还陆注意到,李三瑜的手略微蜷缩,隐藏在暗处。那是她握刀的手势。她在等人?徐还陆突然意识到,她在等谁?
——她能等谁?
“新天柱之主是谁?”徐还陆蹙眉问了一句。但是他们都在纸上苍生之中,如何能知外界变更。现在梦境成真,里外界域融为一体,徐还陆拿出名鉴给余山水传讯,余山水的影像显现了出来,徐还陆打头就问,“新天柱之主是谁?命途长卷之上可是他的手笔?你在钟塔?能不能令他停下——”
余山水打断他:“是我。”
徐还陆忽然收了声。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余山水:“你不回家吗?”
余山水似乎短暂地停顿了一瞬,高台之上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看不到尽头的暗夜,然后平静地说:“不回了。”
徐还陆沉默了一会儿,他看了眼天空,道:“怎么回事?”
余山水伸手,他的手里挂着一枚古旧的铜钱。
徐还陆知道那是封与之送他的,他一直都带在身上。
铜钱随着下落的趋势挂在红绳之上摇晃。
徐还陆看了眼铜钱,将目光放到了余山水身上。
余山水看着这枚熟悉至极的铜钱,语气很淡:“你不是一直很疑惑,你在三十年前,我是如何跟你建立通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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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还陆目光微微一动,又看向了那枚铜钱。
余山水道:“靠得它。你于天柱第二年,我也是借他帮你在东狱算出了洞窟的位置。”
徐还陆记得。他还记得,那一天,他在风雪之中,见到了修如也的尸体。
余山水继续道:“这是一枚可堪天算的法器……我师父在南淮游历的时候,在郊外猎妖,从大妖的口下救下了一岁的我。他抱着我,我总是会不自觉地去拿他手腕上的铜钱,不然就哭。师父无奈,把铜钱给了我。我天生与这枚法器相合,能最大的发挥它术算的能力。”他在笑,笑自己。还以为是机缘,没想到是陷阱。他没说,也是靠铜钱他才能发现徐还陆跟应旧客身上的奇异之处,他用天算之力锻造自身,日日承受脑域撕裂之苦,才拥有了远超同代之人的实力。借天算铜钱布阵,他甚至敢在李三瑜的手下救下风过野,并且全身而退;敢独上钟塔,跟天柱谈判。
徐还陆没有言语,听着余山水娓娓道来。
他听见余山水说:“就在方才,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他轻轻地把从前视若珍宝的铜钱丢在了地上,不愤怒也不悲伤,轻描淡写地像是在丢什么无关紧要的垃圾。他一边说一边笑,像是在讲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原来铜钱就是新天柱之灵啊 。”
他在高台之上的所有挣扎,都像是一个笑话。
所有候选者的挣扎,都是一个笑话。
他们跋涉千万里来到这座小城,他们在过去的陈旧岁月里汲汲营营。
原来努力和挣扎是没有用的,他们只是被推着走的棋子。
——原来在很久很久之前,宿命已注定。
新天柱之主,根本不需要选拔,一直都是余山水。他还以为只是自己身为异世之人,恰好的契合罢了。现在想来,哪里有那么多的‘恰好’呢?
李序把余山水当作后手。
他也认为自己是那个力挽狂澜之人。
余山水平复了情绪,道:“就在长卷出现的那一刻,铜钱之中的新天柱之灵压制住了我,借着你和李序截断了的气机为源头,进入了纸上苍生。你问我?我也不知道祂想做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呢?我只是一个傀儡。”
他那一瞬间,不由地想起燕来。想起那一年,燕来跳进寒冷的池水之中,帮他找了很久的铜钱。他不怀疑师父给他铜钱之时的好意,也不怀疑燕来帮他从池中找到铜钱的真心,他只是没来由地想,每一个环节,都像是精心设计的故事情节,他只是按部就班地走到了那一刻。
他终于明白,从始至终都不是他和天柱的交易或者谈判。从始至终都是天灵对于他的纵容。
他第一时间问在不周山上的封与之,铜钱从何而来。
他说。那是东荒第二年,封与之协助小少爷建立作为天柱载体的钟塔,小少爷给他作阵法术算之用,算个顶尖的法器,但是并不特别。所以他才会在经年之后,随手地给了自己的小徒弟把玩。
在那一天的混蒙打岔之中,封与之并不知道——小少爷随手丢给他的铜钱里面,是新天柱之灵。
徐还陆只是想起他曾看过小少爷的灵魂的。
像是一个被束缚的,华丽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