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将头低下一分,“殿下对小的,有救母之恩。”
李承乾呵呵一笑,“施手救人,为的是己心,不为恩德,要是只因我救了你母亲,那大可不必,今日我遇到了,能搭手施救,明日他人遇到了,也搭手施救,那你感恩戴德的人,岂不是无数了。”
林七听懂了话中的意思,这是在问他,到底是因恩而忠,还是因情而忠,或者说,到底有没有忠。
“殿下,我……”
李承乾开口打断,问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回百骑吗,我应下了你,让你先跟在我身边,等到时机成熟了,我去跟张阿难说个情,让你回百骑去,你现在可还想回百骑。”
林七陷入沉默,犹豫了会,才缓缓道:“不想了。”
程良骏冷哼一声,对于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还要经过犹豫,感到大为不满,心中觉得,这可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枉李承乾对他关怀备至屡屡施恩。
听到这个中气不足的回答,李承乾回过头来,他的脸上挂着浅笑,看起来和蔼亲善,可是眼神之中,却又带着锐利。
林七不敢与之对视,遂又将脑袋低下一分。
李承乾淡淡道,“是真不想还是假不想,我不喜欢身边的人说假话,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我希望都能如实所言,哪怕就是当面骂我,说我李高明不是好货,也无大碍。”
“不瞒殿下……”林七咬牙道:“小的心中,是……是还有丝这样的念头,但……但小的,也愿意跟随殿下。”
“那就是还想回百骑了。”李承乾又望向湖面,“林七,我待你不好吗?”
林七单膝跪地,“殿下对小的很好。”
“那可是用度上缺了你,比不上在百骑所得的?”
“不,殿下经常给予赏赐,跟在殿下身边,一年所得,顶的上百骑两三年。”
李承乾不解,“既然不缺用度,我待你也不苛刻,你为何一直想回百骑,我听赵玉他们闲聊时所说,如今百骑里头,可是有不少人,想着来昭陵度日呢。”
林七开诚布公道:“小的想出人头地。”
如此功利有野心的答案,惹得程良骏又是连连冷哼两声。
李承乾倒未有过多反应,只是平平淡淡道:“为什么这么想出人头地,百骑风里来雨里去的,常在河边走,难免会湿鞋,你乃家中独子,又未娶妻生子,要是出个什么意外,你林家的香火可就断了,你母亲届时该如何。”
林七沉默了会,缓缓说道:“殿下,小的父亲去世之时,小的才十岁左右,当时,母亲为了拉扯小人成人,就去甲子巷一统领家中做事。”
“母亲经常遭受欺辱苛责。”
“有一次……”
说着,林七攥紧手,咬着牙道:“有一次,小人亲眼看到,母亲被那家主母打了一巴掌,缘由只是因为,母亲不慎打碎了个瓷碗,从那个时候起,小人就暗暗发誓,我要出人头地,让母亲再也不受他人欺辱。”
林七说完,眼睛泛红。
李承乾淡淡道:“想出人头地,不是那么简单的,你就是回了百骑,我看也很难博个什么功绩,我问你,百骑现在的统将,可还是翟长孙?”
林七应道,“是,还是翟大人。”
李承乾翻翻脑中储存的信息,缓缓说道,“翟长孙,原是薛举的部下,隋末大乱时,薛举建立西秦,翟长孙任内史令,父皇平定薛举后,翟长孙归降了我大唐。”
“之后,入了秦王府,父皇对他格外信任,令翟长孙和张士贵一同组建玄甲军,他跟着父皇南征北战,在洛阳城下,战过王世充,在虎牢关下,以区区千人阻挡过窦建德的二十万大军,他功绩如此彪悍,又得父皇如此信重,才做到百骑的统将,你觉得你,能否建立比他更大的功劳,又能否在父皇哪里,得到比他还要深厚的信任。”
林七声音低沉道:“殿下的意思,小人明白,我无权无势,又没什么背景,就是回到了百骑,恐怕也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但是,小人还是想试试,功业,都是搏来的,不搏一搏,又怎么知道成不成呢。”
李承乾笑笑,“你的心性,倒是和我有分像,人人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其实,一堵墙能有多硬呢,回头的都是怕死的人,只要敢豁得出去,不怕撞个头破血流,不管前面挡的是什么,总是能破的开的。”
说完,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宁愿困守在昭陵,也不愿意再回黔州去吗?”
林七摇摇头,“小人不知。”
李承乾说道,“程良骏,你告诉他。”
“殿下…”
程良骏有些顾虑,在他的心里头,林七还不值得完全信任,让他知晓太多隐秘的事情,恐会有所遗害。
“无碍,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李承乾开了口,程良骏将林七里里外外审视一番,这才缓缓说道:“殿下之所以不回黔州,是因为在黔州的时候,有人要杀殿下。”
林七瞳孔一缩。
李承乾笑着问道:“你知道谁想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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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林七说什么,李承乾又道:“你告诉他。”
程良骏一脸恨意道:“太子想杀殿下。”
耳边似是响起惊雷,如此惊天秘闻,震得林七心头一颤。
李承乾幽幽道:“他买通了我身边的几个人,让他们暗中给我下毒,我吃了好几月的毒米,身子一日比一日的差,那个时候,也就是现在这个季节,热火朝天的七月,别人穿着短衫背坎,我却盖着厚毯棉衣,要不是偶然间发现不对劲,恐怕现在,我早都化为白骨了。”
“他要让我死,所以我不能留在黔州,我得回长安来,只有待在长安,才能有一线生机。”
“当然,光是躲在这昭陵还不够,我还得想办法,把他从东宫里头拽出来。”
“不把他脑袋上,那太子的帽子摘了,我迟早还是难逃一死,林七,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嘴中口水四溢,像是水管爆了,林七不断滚动着喉头。
“殿下……小人,我~”
他颤颤巍巍的,迟迟说不出个什么来。
李承乾也像是没想从他口中听到个什么答案,自顾自的说道。
“太子的位置,是我扔给他的,他得了我的好,却不知感恩,还想让我死,如此行径,又卑劣又让人生气。”
“东宫,太子,当年我能把这些扔了,现在,我就能再抢回来。”
“林七,你想出人头地,我也想出人头地,男儿是该有分野心,有野心不算错,可是,光有野心还不够,身份,能力,背景,有了这些东西做支撑,心中的野望才有成真的机会。”
“就像你说的,你无权无势,也没什么背景,今日,就算我让你回到百骑,你以后豁出性命,奋力拼搏个一辈子,能得到个什么结果呢,我看,最多校尉一类的下官,就能是顶了天了。”
“再说,你还会有这么多的时间去拼搏吗,百骑是父皇一手创立的,为人子,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父皇已至天命之年了,他老人家还能再有多少命数,谁也不知道。”
“有一天,如果,如果父皇大行,百骑能不能存在,或者,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都是个未知数,你有没有想过那一天,如果百骑被解散了,你能去做什么?”
百骑解散?
林七从未想过这一点,或者说,他从未想的如此深远。
李承乾接着道,“我有另一条路,你要是愿意走,说不准可以成为另一个翟长孙。”
翟长孙,百骑统将,这个饼倒是又大又香。
林七试探的道:“殿下的意思是?”
李承乾没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远处林中。
“人有眼睛,才能看的清近处的危险,人有耳朵,才能听的到远处的危险,我想要个眼睛和耳朵。”
林七听懂了话中的意思。
这是想让他当眼睛和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