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冷冷道:“你们内务府是和各宫主子宫人最常碰面的,自然知道的也最多。讲!”
秦立方道:“皇上,六宫各位主子娘娘,既有家下女子又有内务府大宫女的,如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嘉贵人,庶人乌拉那拉氏,这家下女子和内务府大宫女同样职分,却也免不了亲疏有别。似皇后娘娘,对璎珞姑娘和明玉姑姑都是一般看重,但宫中往来,多倚仗着璎珞姑娘,想是因为璎珞姑娘更年轻些,爱说爱笑的也机灵些;
贵妃娘娘,看重茉心姑娘甚于星璇姑娘,奴才斗胆猜测,贵妃娘娘生母早逝,为贵妃娘娘安排陪嫁的,只能是如今的高夫人,总归隔着一层;而嘉贵人,最看重贞淑,自然是因为她们同是北族出身了。
只有庶人乌拉那拉氏那儿,慎嫔娘娘么,当年还是陪嫁时,庶人乌拉那拉氏有什么事儿,也是慎嫔娘娘冲在头里,奴才还让教训过呢。可是乌拉那拉氏派人到御前送吃食,或是像之前给大阿哥送吃食这样的事情,倒是惢心姑娘办,出外随侍似乎也是惢心更多。
本来奴才也以为是慎嫔娘娘性子强些,惢心姑娘性子稳,因此分工不同,但平日里延禧宫也传过慎嫔娘娘挤兑惢心姑娘的风言风语,也许两人是不大和睦。且慎嫔娘娘当年封常在时的风波,皇上也是知道的。从前以为庶人乌拉那拉氏吃味容不下人,才不给慎嫔娘娘好脸,如今想来,却透着古怪啊。”
进忠道:“皇上,这位惢心姑娘奴才知道,她是奴才师父的同乡,老家遭了灾,家人都没了。她后来出宫嫁了太医院的江太医,那时候,皇后娘娘还因她娘家无人,赏了嫁妆。”
毓瑚道:“若乌拉那拉家真如桂大人所言,这庶人乌拉那拉氏从小耳濡目染,也许也会觉得,只有孤儿出身,经自己培养的人才最可信。何况若慎嫔娘娘当年真是被扣押在身边,自然是更不看重。因此把与皇上、阿哥接触的事情交给惢心,却把发作内务府这样得罪人的事情交给慎嫔娘娘。”
陈大受道:“这些是猜测居多,并无实证。进保公公提到,桂铎大人说还有人置办东西,旁的可能湮灭,东西不会。景仁宫娘娘暴毙后,本人之物被送回乌拉那拉氏,后来纳尔布被抄家,那些物件又回到了宫中,在其中找找,也许可以找到些外间搜罗来的东西。”
秦立回想一番,道:“陈大人这么一说,我倒有印象。抄没的东西里头有一串珠串,报上来说是红玉,但其实是红麝珠。此外还有几坛子的麝香。”
皇帝瞠目:“这红麝珠又是什么?”
秦立道:“这红麝珠乃是取雄麝的麝香,与朱砂、雄黄等物一起制成香后放进珠子的模子,脱模阴干后和红玉十分相似,且极为难得,并没多少人见过,因此抄家的时候才会误以为这是红玉;此物若长久佩戴,便会损伤女子身体,致使女子难有身孕。”
皇帝沉默半晌,才挥手道:“毓瑚,你去把那个惢心找来。”
秦立道:“皇上,奴才记得,从前在延禧宫伺候的菱枝、芸枝,如今一个就在圆明园管事,一个是慎嫔娘娘的宫女,也可将她们找来,询问一番。”
皇帝嗯了一声,道:“你去办吧。记得秘密些。”
陈大受又道:“皇上,还有纳尔布之妻郎佳氏就在慎刑司,是否提审郎佳氏。”
皇帝让进忠去通报慎刑司精奇嬷嬷,对諴亲王道:“郎佳氏的事情也涉及后宫,请諴王叔走一趟。”接着又说:“进保去告诉玫贵人,半个时辰后过来九州清晏给朕弹琵琶。”
殿内只剩下皇帝与陈大受。
皇帝道:“知道为什么留你下来么?”
陈大受道:“皇上的深意,臣不敢揣测。”
皇帝道:“因为你是汉臣,且不是上三旗出身,没有依附瓜葛。从前皇玛法一废太子后,有一批有军功的满洲亲贵结为朋党支持阿其那,连皇玛法选太子的事情都敢驳,殷鉴不远啊。朕也是担心,再出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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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受道:“依微臣看,本来三阿哥的确有结党营私、谋算皇位之嫌,只是暗结朋党之事,本是以师生、姻亲、上下官员等联系为表,利益相牵为里,这乌拉那拉氏弄到要扣着这些最底下办事的人的亲眷,用威胁家人的方式逼他们为自己办事,不像朋党,倒像是绿林所为。”
皇帝不能说当年所谓的结党营私实是如今的太后作手,只说:“这就是你不知道了。这乌拉那拉氏在先帝时,便没个前朝的助力,只靠着后宫裙带关系为官,只能紧紧巴着当时的皇后。”
陈大受道:“皇上的意思是,这些人文不成武不就,走不了科考、投军这两条正经的报国之路,就走了邪路,用一些污糟手段为景仁宫在后宫打击异己,维持景仁宫地位,从而保住自身荣华富贵?”
皇帝轻笑一声:“是啊,寒窗苦读,奋勇杀敌,哪有那些地痞无赖的腌臜手段轻松?从前景仁宫被幽禁后,身边宫女倒也算是忠心了。你也听秦立说了,这红麝珠,几坛子麝香,就算景仁宫当时是皇后,这些东西宫里岂是容易得的?只怕果然是乌拉那拉氏在暗处助力,助力了上一任皇后不够,还要助力着她侄女。”
他再次转起念珠,头疼却并未消散,他只好顶着头疼道:“朕担心的,是如此作为的,不只乌拉那拉氏。”
陈大受跪下道:“皇上,若事涉后宫,臣不敢妄言。皇上福泽深厚,子嗣绵延,必不会为小人所害。”
皇帝思量一阵,的确,自己登基三年,已有五子三女,滑胎的唯有慎嫔。不似先帝的子嗣,不知有多少还未出生就被算计成一滩血肉,何况富察家本就出了傅清、傅恒两个功臣,地位稳固,可见皇后没有用过,也不需要用那些龌龊手段。但高贵妃和高家呢?舒嫔和叶赫那拉氏呢?
还有如懿,如果乌拉那拉氏早在多年前就用这样手段谋算自家女子在后宫中的地位,如懿,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如懿,是否也是一步闲棋呢?
终于还是忍不住怀疑到这一步,他认命地忍受着头疼,对陈大受道:“朕累了,你先下去吧。郎佳氏那边,你也去盯着。”
白蕊姬到时,皇帝正命人点了凝神静气的香料,静静卧着。
他眼睛一瞥,对白蕊姬道:“过来,给朕弹一曲。”
白蕊姬抱着琵琶上前,方弹了半阙曲,忽听得皇帝问道:“蕊姬啊,朕记得你同朕剖白的那一夜,曾经说过,你母亲早亡,是个孤女,原是乌拉那拉氏送进宫的,只是后来景仁宫获罪,他们就把你抛在南府,所以你才不得已追随太后。”
琵琶的弦猛地断开,发出刺耳的一声。白蕊姬翻身跪下请罪。
皇帝道:“朕早就恩赦你了,你怕什么?把前因后果,再与朕好好说一说吧。”
白蕊姬抱着琵琶走出九州清晏时,已是夜幕沉沉。进忠带着江与彬、惢心夫妇,迎面走来,三人行礼道:“见过玫贵人。”
白蕊姬只点点头,与他们背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