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是在求救。
在诉苦,在倾诉,在爆发,在喷吐不快,在挣扎。
诺尔挣扎在痛苦的道德决策线之间,挣扎在濒临崩溃的深渊边缘。
愧疚、无奈、愤怒、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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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安差点忘了。
他们这种玩家……早就都快疯了。
——诺尔明明是在朝他求救。
因为诺尔自己也快崩溃了。
苏明安此前,一直认为诺尔是个极为擅长调节心理状态的人,强调“游戏要笑着玩”,笑容始终温暖如太阳,感染了不知多少人。
诺尔的性情极度热情乐观,好像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压抑悲伤,始终能保持笑呵呵的乐天派心情。
……但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人。
只要有七情六欲,就一定会受到世界的影响。这种影响无孔不入,会迅速恶化一个人的状态,尤其诺尔还是个偏向善良守序的人,所遭受的压迫感更深重。
在没有治疗精神的药,没有合适的心理医生的情况下,诺尔把他当成了精神缓冲剂。
诺尔在朝他求救。
用倾诉来求救。
因为或许只有他能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理解诺尔了。
“诺尔。爱德华已经疯了,我不希望你变成下一个。”苏明安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没人会指责你。”
“……”诺尔的手指微微颤了下。
光斑凝结在他的睫毛之上,像一缕耀眼的火星子。
他眨了眨眼,眼里突然变得一片通红。
“……苏明安,我该怎么办啊……”他突然说。
像是一切防备骤然崩溃,他脸上一向维持着的笑容消失了,那一双海蓝的双眸开始剧烈颤抖。
湿润的水光,浮现在他的眼中。
“……我们这些榜前玩家的精神状态……根本撑不到游戏结束啊……”
“现在总进度条才30.1%,30.1%啊!还有九个月……我们已经快撑不住了……”
“人类已经快没有未来了,我们已经快崩溃了……可怕的是这件事根本不能公开,我们甚至不能扩散这种恐慌,只能维持这种看似乐观的现状……”
“赫伯特肯定也是知道这件事,才会主动脱离玩家身份的,他肯定是知道我们撑不下去了,包括他自己也不行了……才会放下一切离开的……”
“没有办法了,我自己都快撑不下去了,昨天晚上我闭上眼就全是幻觉,走在路上看什么都是灰白色的——我看不见彩色了!看不见了……”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通红的眼里,涨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新世界公会的幻想风格,是根据他的个人爱好设计的,他喜欢这种五彩缤纷,每个物品都反射光芒的感觉。
彩色的建筑,彩绘的玻璃,反射光彩的琉璃顶……一切都像梦幻般美好。
但现在,这些他专门设计的色彩,
——他自己全都看不见了。
“……我快坚持不住了,我自己知道这一点。”
诺尔吸着气:“但苏明安,我想和你说,你不要疯……不能疯……你是最不能疯的。爱德华疯了,水岛川空也快疯了,我也快疯了……但你是唯一一个不能疯的……
我们把最痛苦的,最无法做到的事情交给你,把最沉重的责任交给你……你绝对不能疯,哪怕再痛苦,再坚持不住……你都不能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样强求你,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我……莪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他那灿烂笑容的面具,终于脱离而下,露出一张泪痕满面的脸。
他双眼通红,脸上有着迷雾般化不开的悲伤,像个终于脱下面具伪装的马戏团小丑。
最喜欢逗别人笑的喜剧演员,自己眼里有了再也化不开的悲伤。
苏明安从未见过这样的诺尔。
在第八世界结束后的这一天,诺尔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一幕,像一个海难中扒着木板挣扎的求生者。
……即使这样,诺尔也只在这里,只对他一个人,展现出这样的面貌,并未将这种恐慌传递出去。
甚至诺尔最亲近的同伴,都不能得知这件事,他们只能看见他身为新世界会长身上灿烂的阳光,被他冲向宇宙的冒险家精神所激励,被他的乐观所感染。
谁看得到,太阳的背面是什么样子的。
诺尔的双手缓缓垂下,他的肩膀很纤细,像个小孩子的肩,谁也看不出他的年龄其实比苏明安还大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