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给我送信。”霖光说。
山田町一回望了霖光一眼。他突然发现,对比灾变32年的时候,霖光脸上的表情变得自然了许多,不再像以前一副沉着脸肌肉僵硬的模样。全身殷红的鲜血顺着雪白的绷带渐渐渗出,染红了胸口的银杏叶。
无人的村庄里,只有这个人静立在门口,背着厚厚的旅行包,就像一只被大雨打湿了的白毛狗。
……没有基础的思考逻辑,感知不了积极的情感,无法合理地与人交际,不会爱人,也不会被爱。就像一个生下来就失去了五感的人,被蒙在了黑色的壳子里,行为举止之间永远夹杂着天真与残忍。
“算了……送你一句话吧,是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山田町一也是心软的人,开口道:
“【能为一朵玫瑰寻死觅活的人必然也能冷澹地将玫瑰抛弃,可惜夜莺不懂,如同它不懂复杂的人心。】”
他只是劝告一句,但他不会多说,霖光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居民,不可能被洗刷干净。
霖光怔怔盯着他。
“谢谢你,虽然我没听懂你的意思。”霖光说:“山甜甜。”
……
晚上六点整,内城,末日城中央宴会厅。
奢靡的光芒下,红地毯一路铺开,沿着大厅尽头的玉白台阶铺上,延伸至二楼平台。
各色红酒、蛋糕、牛排等在废墟世界极其奢华的食品,装点着大厅散落的雪白餐桌。穿着正装的人们,举着手里呈现亮金色的水晶杯,低声交谈。
晚宴还没开场,宴会的主人——城主亚撒·阿克托还没有到来。
晚宴邀请了一些内城地位崇高的人们,包括各大统领、将军们,以及末日城的盟友们,比如自由联盟、审判所、希望城、安托法城、瑶光与各个势力高层。
——在这个情况下,苏明安作为“地下城”的城主到来。
在人人保持立场缄默的势力之中,苏明安是唯一明面上的反抗者。他刚踏入宴会厅,无数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灾变42年,苏明安曾在同样的宴会厅参加过类似的宴会,苏凛当时还帮他砍了第九城的女城主赫拉克斯。许多人的站位,甚至连红酒与甜点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但灾变71年,立场对换,他竟然成了这些人的敌人。
他看到了许多人眼中的猩红——在冒牌货肆无忌惮的压制之下,城邦像一个漏风的木楼,随处都是被入侵者。
“……”
苏明安踩着红毯而过,混入了人群之中。他的身边跟着主动请缨前来的程洛河。
“长官,那个冒牌货还没到。”程洛河在卡座坐下,一双精芒闪烁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的男男女女。身为狙击手,这是他下意识的行动。
“参加晚宴的人数很多,大多是领导层。”苏明安说:“都是熟人……”
都是这四十年来的,曾经与他握过手,说要为他战斗的熟人。
这些人并非不知道阿克托有问题,但思想统治与个人私欲,让他们假装想不到这一点,继续享受着他们十几年前亲手打下来的荫蔽。
统治者是谁,统治者有多昏庸,和他们没有关系。相反,他们还能借此捞油水。
苏明安判断,哪怕他现在站起来宣告自己的身份,这些已经蒙上眼睛的人们,有很多会装作没听见。他们已经变了质,有了家庭与孩子,不再是毛头小子孑然一身,也不再拥有当初打天下的初心。
人性的光辉、丑恶与多变,在这短短的黎明之战四十年,被呈现得淋漓尽致。
“哒,哒,哒。”
突然,宴会厅变得安静。
二楼平台,光滑的瓷砖上,传来皮鞋及地的声音。
光从穹顶而落,将那个人修长、洁白的身形困住。人们情不自禁地呼吸低微,视线向上移动,犹如一盏耀眼的聚光灯。
“该死的冒牌货……”程洛河捏碎了手里的酒杯。
苏明安抬起眼皮。
那个人站立在最高的台阶之上,沐浴在宴会厅的金光之中,视线同样远远望着苏明安的方向。
他似乎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