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于二人的据理力争,早川屋并不买账。
“你们这是什么话?”
他猛地一拍身侧的榻榻米,巨大的响声吓了铃音和吉九郎一大跳。
“卖笑的游女?并不提供这种服务?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有要求她马上脱光衣服吗?我有勒令她晚上陪我睡觉吗?”
“我只是让她坐到我的身边,想离她近一点,想多跟她聊点体己话而已!”
“我就是为了跟铃音聊天,才屈尊降贵地光顾这里的!要不然鬼才来你们这种破店!”
自家的店铺受人中伤,连带着自身的人格也遭贬低……铃音和吉九郎的面色都变得甚是难看。
但他们不敢发作,只能将满腔的怒火、委屈,硬生生地咽落回肚子里。
早川屋乃是在江户手眼通天的札差之一。
札差——即那帮垄断了旗本、御家人等武士的禄米交易,富可敌国的巨商。
这名正无理取闹的年轻男子——早川屋团七郎——正是早川屋的现今当家:早川屋祥太郎的七子。
按照江户幕府的规定,上至割据一方的大名,下到仅有几分薄田的农民,家产都是不存在“分别继承”的。
所有的家产都必须传给嫡长子,嫡长子若没了就传给嫡次子,嫡次子若没了就传给嫡三子,嫡子若都没了就传给庶长子,以此类推。
当家产被继承后,其他儿子要么待在家里啃老,要么自己去另谋出路。
这也就是为什么江户时代的文化名人、武道名人,常常是家中的次子、三子——因为长子都忙着继承家业去了,一分钱都捞不到,又不想当家中米虫的二子、三子们,便只能去捣鼓别的事业,到其他领域发展。
早川屋团七郎自知身为父亲的第七子的自己,基本没有继承家业的可能,所以他从小就很有自知之明的——当起了在江户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
精通吃喝嫖赌、挥金如土、好色风流、仗势欺人……纨绔子弟常有的恶习,他一个也不落。
虽然都是追求享乐,但是有句老话说得好——“人各有志”。
同为纨绔子弟,可有的喜欢吃喝,有的喜欢赌博,有的喜欢听戏。
至于早川屋团四郎,他就比较普通了——他喜欢女人。
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在吉原、冈场所等桃色场所一掷千金的身影。
其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终日泡在女人堆里。
倘若他仅仅只是好色,只在游女们的身上发泄他那无穷无尽的欲望,那也就罢了。
然而……他时常仗势欺压良家女。
为了强占自己看上的女人,他甚至不惜动用一些非常卑劣的手段,半强迫、乃至强迫对方就范。
在声誉本就很不好的“江户纨绔圈”里,早川屋团四郎都属于恶名很盛的那一类人。
正当铃音和吉九郎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早川屋团四郎倏地换上和颜悦色的表情。
“铃音,你放心,我真的就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想更清楚地聆听你的悦耳嗓音而已,绝对不会对你做任何过分的事情。”
说罢,他煞有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胸脯。
哼!这种鬼话,你怕不是对不下10个女人说过吧!铃音腹诽。对于早川屋团七郎的这些花言巧语,她一句也不相信。
等她真的坐到其身边后,他肯定会先不着痕迹地蹭她的腿、揽她的肩,然后摸她的脚、亲她的脸……就这么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地非礼她。
假使他真的什么也没做,真的就只是为了亲近她、跟她聊聊天,那也会对她的名声造成极恶劣的影响。
她可是卖艺不卖身、专为社会上流人士服务的正经乐伎。
可以说,“清白”就是她的最大招牌。
若是落了个“曾跟客人抵足而坐”的黑历史,她之后还怎么混?
眼见铃音仍在迟疑,依然伫立在原地不动弹,早川屋团四郎脸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愈加浓郁的不耐之色。
“啧!你这女人真麻烦!你没长耳朵吗?没听见我叫你过来吗?是不是非得等到我发火才听得懂人话?”
早川屋团四郎扯下伪善的面具,再度用力拍打其身侧的榻榻米。
巨大的声响……或者说是其话语里所隐藏的威胁意味,令铃音和吉九郎的身子双双一颤。
吉川料亭虽是凌驾在江户的万千饭馆之上的料亭,但论牌面,它在江户的诸多料亭里只能排在最末流,是绝对招惹不起家大业大的早川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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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铃音……?”
这时,吉九郎缓缓地侧过脑袋,垮着张脸,朝铃音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
如此目光,如此表情……他的意思已很是明显……
就连自己现在唯一能仰仗的吉九郎先生都屈膝投降了……铃音咬紧下唇,好看的俏脸上染满委屈与不忿。
因深感不安而下意识地紧抱怀里的三味线的娇柔身段,像极了在狂风中摇摆晃荡、无所依靠的柳絮。
冷不丁的,就在这个时候,她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整个人一怔。
紧接着,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地高声道:
“早川屋大人!我跟橘大人有点交情!可否给橘大人几分薄面!”
早川屋团四郎愣住了。
“tachibana?哪个tachibana?”
日语里,tachibana既可以写作“立花”,也可以写作“立华”,还可以写作……从2年前起便一直搅弄风云的那位大人的姓氏。
事已至此,铃音已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她只能硬着头皮地继续往下说道:
“侧众兼御台様用人的那位橘大人!”
早川屋团四郎又是一愣,随后如同咀嚼每字每句,缓缓呢喃道:
“哦哦……就是那个‘仁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