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皇家御赐的漏刻上的铜小人,敲动着小鼓。
子时到了!
王安石、王安礼兄弟同时睁开眼睛,看向那书房外,静静的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穿着窄袖公袍的年轻内臣,在王安石的老仆引领下,来到了书房门口。
“下官童贯,奉旨意,求见故宰相、司空、集禧观使、荆国公王公。”这年轻的内臣,于门外拱手而拜。
王安礼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打开房门。
“童内侍请进。”他轻声道:“家兄已在书房恭候多时了。”
童贯点点头,对王安礼一礼,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入那书房。
在这一刻,童贯的心情,变得紧张、忐忑、不安,甚至有些畏惧。
没办法,因为他将要见的那个人,乃是如今这个天下最着名的人物。
同时也是最难缠的人物!
拗相公王安石!
一个笼罩着无数光环的人,一拥有莫大威望的人。
只要他活着,哪怕一句话不说,整个天下的士大夫们,也都不会忘记他的存在。
时时刻刻,都会有人盯着他,盯着江宁府。
带着忐忑的心理,童贯亦步亦趋,走入书房。
昏黄的油灯,照耀着书房。
童贯便看到了今日早上见过的王安石的身影。
只不过,此刻的王安石,与早上有着截然不同的精气神。
早上的他,只是一个寻常的致仕老人,看着并无任何威胁。
但现在的他,穿着宰相才能穿的紫色公服,戴着貂蝉冠,紫金鱼袋挂在腰间,腰间的一条玉带上,镶嵌着的宝石,每一颗都是皇室秘藏的宝物。
他的神色,严肃且冷峻;他的眼神,更是睿知而深邃。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声音被拉长,仿佛一个巨人,居高临下俯瞰着童贯一般。
这让童贯忍不住的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这让童贯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宰相之威?
这就是!
所谓宰相者,上佐君王,下安黎庶,调和阴阳,群臣避道,礼绝百僚。
即使天子,也要以礼相待,与之坐而论道。
深深吁出一口气,童贯向前一步,纳头就拜。
“下官……”童贯的牙齿咔嚓了一下,连忙拜道:“下官童贯,稽首谨拜王司空,问司空无恙。”
“我无恙!”王安石的口音,有着浓厚的江宁味道。
这不奇怪,他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是在江宁、扬州等地度过的。
临江王氏,在他这一代,也是正式迁居江宁。
他的父、兄死后也都是葬在江宁。
熙宁十年辞相后,他更是直接归隐江宁。
他喜欢江宁,喜欢这里的山水、风俗与人民。
这里也有着他人生最快意的那些回忆。
“童内侍,缘何深夜求见?”王安石问道。
童贯立刻拜道:“回禀司空,下官是奉诏行事。”
“哦!?”王安石审视着他,然后问道:“旨意何在?”
“是口宣……”童贯答道。
王安石顿时皱起眉头。
口宣旨意?
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这个内臣会不会是别人的棋子?
王安石在这种问题上,素来很谨慎。
因为他吃过这方面的亏!
当年的宣德门宰相下马事件,让他几乎颜面扫地,深以为耻。
童贯被他这一皱眉一个哆嗦,连忙道:“除了口宣旨意,官家还有一册书册,命下官带来,赠与司空。”
王安石这才展颜,然后面朝汴京方向下拜:“守司空、荆国公、集禧观使臣安石,恭听陛下德音。”
童贯这才战战兢兢的起身,长吁一口气后,用着抑扬顿挫的声音,开始背诵当日冯景转告他的话:“敕王安石:卿历事三朝,宰我国家元辅,用事于皇考,皇考拜曰:遽周岁历,殊拂师瞻……”
此话一出,王安石顿时热泪盈眶。
因为‘遽周岁历,殊拂师瞻。’正是熙宁八年他二次拜相的制词文字。
当年,他只看到这八个字就立刻动身,星夜兼程,赶赴汴京。
就是那一年,他在瓜州写下了他人生最快意的诗:春风又绿江南岸!
然而入京之后,他才猛然惊醒。
自己和那位当初对他以老师相待,言听计从的君王之间,已经出现了不可弥合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