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阳龙自己看来,龙虎九部只是张家人的外门仆从,像自己这种进入天师府的外姓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管家。
所以对于张清溪的拉拢,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祖庭无尘,这是张天师亲自下达的法旨,自然也就是我们龙虎山眼下最重要的一件大事。眼下以道官驱逐儒官,只不过是刚刚开始,接下来肯定会有更多、更棘手的事情需要我们去办。”
张清溪望着阳龙,柔声笑道:“师弟你一定要多多帮我分担啊。”
“师兄请放心,你能给我这个机会,我自然不能不识抬举。”
先前的不卑不亢,不过是为了给对方一个好印象。现在张清溪亲自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阳龙自然不会再继续端着架子。
“只是师兄,我们现在突然出手接管广信府的所有府衙,难保新东林党那边会恼羞成怒,要不要提前做些防备.”阳龙脸色忧虑道。
“不用担心,新东林党不会出声的。他张峰岳的试探都走出了第二步,我们现在不过是稍稍回应一二,已经算给足了对方脸面了,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而且这‘地上道国可不只是我们一家在做,就连隔壁的阁皂山也是一样。”
张清溪语气突然加重,冷声道:“不过这些道痞也真是不要脸,居然照搬我们用仙元收兑宝钞,要不是父亲不同意,我早就派人去袁州府用宝钞剐他们的一层皮下来了。”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可江西行省却是罕见的两虎并存之地,龙虎山天师道与阁皂山灵宝道东西对峙,彼此之间素有仇怨。
龙虎山的历史比大明帝国建立还要早上千年,供奉的祖师为张道陵。因为入门奉道者须要献出五斗米作为道礼,又称“五斗米道”。而且因为门内道教徒尊称张道陵为天师,所以也被称为“天师道”。
在崇祯中兴之后,序列的出现让‘成仙不再是只存在于道家典籍上的神话故事,而是实打实的有迹可循,有路可走。所以在战争结束之后,帝国内的道观寺庙的信徒人数一时间迅猛暴增。
毕竟连皇帝都抵挡不了长生的诱惑,更何况是普通百姓了。
而龙虎山作为当时没有争议的道门祖庭,自然享受了数百年的鼎盛香火,威压其他道门仙山,风光无限。
而尊崇葛玄为创派祖师的阁皂山,除了创派历史比龙虎山短了一截以外,在发展过程中更是大量吸收佛教教义,教义从渡己转为了渡天下,倡导修道之人必须行善积德,从而被天下道门所看轻。
一衣带水的龙虎山更是隔三差五便会去寻阁皂山的麻烦,阁皂弟子如果在山外碰见龙虎山的人,一贯都是退避三舍,免得无辜惹上祸端。
甚至阁皂山内很少有历史能够超过百年的仙师法相,就连最为重要的祖师堂也翻修过不少次。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天下分武爆发。
在那场围剿武序的战事之中,阁皂山异军突起,门派内各种天才弟子、玄妙法门层出不穷。再加上那一场‘道门内乱,导致阁皂山在战后的综合实力一举赶超龙虎山,成为整个江西行省的道门执牛耳者。
按理来说,终于翻身的阁皂山肯定不会跟龙虎山和平相处,有仇报仇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过奇怪的是,这些年来阁皂山除了将南昌府收入囊中之外,却并没有过多危难龙虎山,继续维持着两虎并存的局面。
“阁皂山干这些偷学剽窃的下作勾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师兄根本不必介怀。”
阳龙顺着张清溪的话吹捧了两句,神情振奋道:“看来咱们道序终于要开始反击了啊,我早就在等着这天了!”
“龙虎何曾向人低过头?反击只是迟早的事情。眼下‘道庭无尘只是我们走的第一步,接下来很快就会有第二步。”
张清溪语气平静,眉眼之中却有着一抹难掩的傲意:“师弟你最近可曾在山门中听到什么传闻?”
阳龙试探开口:“师兄你难道说的是关于张天师他老人家的”
“没错,如今张天师正在进行‘合道,只要跨过这一道门槛,便能晋升序二。届时他老人家就会下山进京,为小皇帝补齐这些年落下的课程。我以前可是常听他老人家念叨,说自己愧对先皇的托付,哪怕是丢了龙虎,也决不能让皇帝受奸臣摆布。”
张清溪看着脸色蓦然涨红,眼中满是神往的阳龙,笑道:“所以说不定什么时候,北直隶就会成为我们龙虎山的基本盘。到那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师弟你至少也能分到一府之地,为龙虎山坐镇一方。”
“多谢师兄!”
阳龙顿时感激涕零,忙不迭拱手抱拳,腰身蹿直,头差点撞到车驾顶棚。
就在这时,前排驾车的黄巾力士提醒张清溪上饶县府衙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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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烈日光挂的正午时分,府衙所在的街道却是封门闭户,比深夜子时还要寂静无声。
车轮碾过经年日久被磨的光滑的石板路,缓缓停在血色犹新的府衙门前。
“我以前就跟天师府提议过,如今修道都是在黄粱梦境之中,根本没必要把基本盘弄成现在这副古旧破烂的模样。可阳龙你猜怎么着?我父亲用一句‘道可以新,但人心不能新就回绝了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
张清溪说笑间推门下车,可就在鞋底踩上青石街面的瞬间,猛然袭来的彻骨寒意便将他的四肢百骸彻底冻结。
目光穿门过檐。张清溪看的很清楚。
在那座躺满尸体的大堂内,一个面容浸在阴影之中的男人正翘着腿坐在那把椅子之中。
气质淡定从容,像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手挖好了陷阱,在等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你怎么还在这里?!”
张清溪下意识脱口而出,心头涌起的恐惧便攥住了他的心脏,恐惧、后悔、不甘等等一连串复杂剧烈的情绪让他忍不住喘了一口粗气,眨了一下眼睛。
视线明暗的瞬间,一个指骨嶙峋的拳头在张清晰的眼中不断放大,剥离了痛觉的他感受不到痛苦,但眼中的色彩却在快速抽离,无边无际的黑暗潮水般涌来。
在昏厥前的一瞬间,张清溪恍惚中看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却不是自己认识的陈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