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大明朝,如果抛开人事方面的事务,首辅这份工作从技术角度来说并不难。
很多奏疏票拟都可以用“照例”、“下兵部议”之类的套话打发,一点劲都不需要费。
比如礼部尚书沈鲤这样等级高官的被弹劾后,一般情况下,都是先令当事人上疏自辩,这也算是大人物的特权。
但近两年被弹劾折腾不轻的申首辅看热闹不嫌事大,拟了一个“发都察院核实”,一下子就把这事迅速扩散开了,成为年终京师官场的一大乐子。
听说消息的官员们纷纷打听,这位潘士章到底是谁的部将,竟然如此勇猛!
弹劾礼部尚书沈鲤本身没什么稀奇的,但弹劾沈鲤包庇林泰来,就格外标新立异!
即使是在越来越崇尚炒作的言路科道,这手法也是相当炸裂的。
临近年底,就算是兢兢业业、一直想全面推进礼制改革的沈尚书,也不免有些混日子心态了。
当他看到都察院派了御史,就“包庇林泰来”问题找他核实时,心情只有懵逼。
“潘士章是谁?”沈尚书下意识问了一个很多人都问过的问题。
贵人多忘事,沈尚书还真把潘御史这个小角色的名字忘了。
左右幕席答道:“这位潘御史前两天来拜访过,说林泰来勾结小贩缺斤少两、欺行霸市。还指使家奴当街殴伤十数人,请求礼部褫夺林泰来功名。
而东主你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把这位潘御史请出去了。”
这下沈尚书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当时自己觉得可笑之极,就把人送走了。
林泰来勾结小贩缺斤少两,难道不可笑么?就算是真的,又能把林泰来怎么样?
虽然他很想彻底终结林泰来,但不会去做无用功,所以当时没有答应潘御史那剥夺林泰来功名的无厘头请求,让潘御史走人了。
沈尚书不觉得这次弹劾能动摇自己,就是感到自己可能遇上了一个官场生瓜蛋子。
那天冒冒失失的拜访,再加上对自己这愚蠢的弹劾,怎么看这位潘御史,怎么觉得此人又傻又楞。
自从官场上裙带关系的现象越来越多后,新人家学渊源往往也有“丰富经验”,傻愣愣的生瓜蛋子越来越罕见了。
于是沈尚书便皱眉问道:“他怎么当上御史的?就没人指点他应该怎么做事?”
幕席很尽职尽责的答道:“打听过了,这位潘士章潘御史的叔父在嘉靖朝官至南京兵部尚书,大概有些余荫,但最多也就如此了。”
在沈尚书这样老官僚的心里,迅速勾勒出了潘御史的政治光谱——祖上曾经阔过,残存了一点人脉,把他送到了御史位置上,但家里已经没人能指点他规矩了。
衡量完毕后,沈尚书对幕席吩咐说:“你去接触一下他,顺便指点他应该怎么做事。”
临走前幕席提醒说:“这次不知道是否背后有人指使。”
沈尚书想了想后说:“应该不至于,如果一个人有能力指使御史攻讦我,又怎么会搞出如此愚蠢的弹劾?”
可以说,这份弹劾对沈尚书根本没有杀伤力,费那么大力气指使一个御史做这种事,又有什么意义?
幕席又询问说:“东主要怎么做?上疏自辩还是认错?”
大臣被弹劾后,肯定要上疏表态,大致有两种应对方式。
一种是从自己没有错的角度出发,对朝廷进行自辩;另一种就是承认自己有过错,请求朝廷给予处罚。
对这种一看就没有势力或者强力人物撑腰的小弹劾,沈尚书不打算浪费太多时间,稍加思索后就说:
“如果被林泰来打伤的人都是郑家的人,那我就上疏自辩,不能认错。”
这里的逻辑就是,他不能承认先前放过林泰来是错的。
否则的话,可能会导致别人误会他为了偏帮郑家而打压林泰来。
幕席明白了沈尚书的想法后,就出门去办事了,另一个门客开始帮沈尚书拟奏稿。
随后沈尚书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大佬自然有大佬的派头,在沈尚书心里,这件小事最多只值得浪费他半个时辰。
年底时候,官员们之间走动也多了起来,故而在西城街道上到处都是脚步匆匆的官员以及随从。
今天午后李阁老胡同发生了点动静,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
只见在林府大门口,站着二十来条彪形大汉,虎视眈眈的盯着门外。
在这些大汉的对面,则是一个年轻的御史,还带着三五个差役。
年轻御史朝着林府门口以及彪形大汉们叫道:“林泰来!本院在此郑重劝你,老实归案并接受处罚!”
这年轻御史的话引起了大汉们的哄笑,林府门口仿佛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有个大汉叫道:“御史老爷不妨进来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