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要起身,却见曲水流觞的漆耳杯停在了水榭东南角。
那里跪坐着个穿麻布襕衫的寒门书生,洗得发白的袖口还沾着墨痕。
“学生...学生献丑。”申瑜的嗓音像绷紧的琴弦,手指死死攥住衣摆。
他想起昨夜在国子监抄书时,那盏总被风吹灭的油灯,此刻竟比满亭羊角灯还要灼眼:“亭畔苍松立穹苍,繁华霜雪阅兴亡...”
“根蟠厚土藏真性,笑对风云自从容。”
纪由听完,觉得屁股也不痒了,心想这诗还有点人样。
贵族子弟们听了,脸色却愈发难看。
他们作出的诗是:树皮皲裂似老农掌,枝头黄叶赛秋后蝗。
亭边一棵怪树长,浑身都是绿衣裳。枝儿弯弯像面条,鸟儿见了不想瞧。夏天遮阳有点小,秋天落叶到处飘。不如砍了当柴烧,省得看着心发焦。
这个寒门子弟不就是把他们的颜面扒下来放在脚下踩吗?
有个贵族子弟酸溜溜地小声说:“哼,不过是几句酸诗,也敢在此卖弄,定是提前背好来出风头的!”
申瑜听到挤兑的话连拳头都不敢捏,乖顺坐下。
正式的诗会,他连门槛都够不着。
连这次也是在国子监给人跑了半年腿才换来的机会。
本想着今日来吹捧一下这些贵族,可没想到主位来了身份比韦家还高的人。
这是个能一步登天的机会。
要是抓不住,等待他的就是无尽的欺凌。
但,一生中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实在不多。
贵族子弟们表面上哈哈笑着说:“诗作得不错,该放下一杯酒了。”
他们不会当场为难寒门子弟,谁也不会把心胸狭隘、蛮不讲理摆在明面上。
但在国子监里,像申瑜这样的寒门子弟,就算被欺负甚至被打杀,就算事情被查到,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韦溪敏锐地察觉到众人脸色不太好看,将目光投向柳诗韵,想让她赶紧缓和一下这略显尴尬的气氛。
柳诗韵何等聪慧,立刻心领神会,轻移莲步,优雅地屈膝施礼,“奴家不才,想到一首诗还想请大家点评点评。”
她朱唇轻启,“孤亭侧畔树参天,翠影摇风岁月绵。惯看往来尘客事,静听朝暮水云弦。”
袁天罡微微凑近纪由,小声嘀咕道:“这些纨绔子弟,还不及这一个女流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