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方墨点点头,想起那张金符。
“那张金符是你画的?”
疤脸道人听了,却不回答,反而再次问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林方墨有些犯难,他是不想出家的,即便道门不限婚俗,到底也算是出家人,他还指望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呢?心中纠结,一时僵在那里没有开口。
道人见了便知道不能强求,低着头沉思半晌才说,“罢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林方墨不再纠结,他确实觉得困乏,便靠在草堆里睡了。
第二天是被狱卒吵醒的,那狱卒看到一叠十张平安符,乐得嘴裂到耳根子上,不住价给疤脸道人道谢。
“你,跟我走。”狱卒将平安符揣进怀里,一指林方墨说道。
跟着狱卒往外走,却没进东头的牢房,而是被领着一连出了三道牢门,有人将他的破包袱丢过来,骂骂咧咧道:“你小子走运,有人花钱捞你出去,赶紧滚吧,出去以后老实点,以后说话嘴上留个把门的,别什么话都往外说,这一回是给你长点记性。”
林方墨如坠雾中,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什么人会来搭救自己呢?
这就能走了吗?昨日还担心老死在这里,今天就能脱离苦海,真是死里逃生的喜悦,林方墨忽然想起那道人,便问狱卒可否去与他道个别。
“他呀,别去了,你俩不是一路人。”
“可我连他名姓都未来得及问。”
“说起来,他当年也是一号人物,疯道瘟龙,你记着吧,等他死了要是想起来,给他上柱香。”
说着也不管其他,直接将林方墨赶了出去。
却说当日那两个捕头本就是图财,听见有人打问逆犯曾静的消息,便存心把林方墨拘了进去,就是打算从他身上榨出点油水,他那破布包袱早就被翻了一遍,如今还回来,里头是一个铜板也不剩了,倒是其余的东西都还在,站在大牢外头,阳光有些刺眼,林方墨把包袱系在背上,心中大骂这些吸血的污吏,哪里是因为逆犯的关系,包袱里有佐先生写给曾夫子的信,若真是因为这个,这封信此刻就不应该好端端还躺在包袱里。
走上街头,林方墨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这些天的经历让他身心俱疲,漫无目的正要沿着监牢前头的街巷往下走,瞥见街对面一个幌子下头停着辆马车,赶车的马夫正对自己招手,方墨左右环顾,谁会闲着没事在大牢门口闲逛呢,看样子确实是找自己的,但他并不认识,忽的想到自己如今得以逃脱牢狱之灾,尚且是不知名的贵人花钱将自己捞了出来,心中已有猜测,便穿过长街到了马车前。
“老伯,可是叫我吗?”
那马夫也不答话,却见马车的布帘一挑,探出一个少女的脑袋。
“你叫林方墨?”少女看上去十五六岁年纪,面相甜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开口落落大方,声音如同珠玉落盘清脆响亮,直接就问。
林方墨点点头,也问:“是姑娘搭救与我吗?”
“若没有旁人出力,那应该就是本姑娘了。”少女笑着回。
“可我并不认识姑娘你啊。”
“你是来找曾静曾先生的吧。”
“是。”
“我与曾先生有半师之谊,当初他流落炎阳寨的时候,还在我家住过一段日子呢。后来他搬进开封,在外城的灯口巷教书,我便时常来听教,两年前上元节,因为他的一首旧诗被有心人翻出来,里头一句清风不掩明月,被当成反诗,满门抄斩。后来我多方打听,原来是曾先生的一个学生,因为不满收了他的束修,私下里拿着那本诗集去告的官,说起来真叫人心寒。”
“给先生束修不是应当应分?”方墨不解。
“是呀,只是先生一腔善心,学堂里多有给不起的穷苦人家孩子,先生便免了这份钱项,只让那些有些家产的给一点,权当他的饭钱罢了,谁知道这样的好心挺惹来杀身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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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患寡而患不均,倒也不难想。”
那少女听到这里便又特意细细打量方墨,道:“你这人的心思倒是与众人不同。”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方墨又道。
“你不必多心,衙门里的人借着案子在街上抓人捞油水也不是头一回,在你之前也有不少人稀里糊涂就被抓进去,无非是破财消灾的门道,我能救你也是凑巧,你那天吃面的馆子里有一个是我家的仆人,他慌慌张张回到炎阳寨就把这事跟秦伯说了,秦伯又告诉我,我想着能打听曾先生的消息,多半是他故人之后,又或者旧人相托,总是有些关系在,于是我先在这附近盯了些日子,又托人打探你被抓进去之后的遭遇,料定你不是官面上埋的钉子,这才决定搭救你出来,如何,现在你该放宽心了吧,我正要问问你,你找曾先生是为何?”
林方墨便将佐先生那封书信拿出来,递给少女,待她草草看过,又递还回来。
“原来是这样,可惜如今曾先生已经不在,你又是什么打算呢?”
这回轮到林方墨愁眉苦脸了,他毫无头绪,一时答不上话来。
“要是不介意,你先跟我回炎阳寨吧。”
林方墨本就没甚主见,如今又是迭遭变故,便跟着上了马车。
那少女冲着马夫喊一句:“秦伯,回家。”
马蹄声响,马车缓缓驶出开封。
少女很健谈,路上叽叽喳喳一刻不消停,从她口中,林方墨也听了一星半爪的信息,原来少女叫李碧云,她所说的炎阳寨在开封城西南十里之外,寨主李三槐是李碧云的父亲,师从武林泰斗,炎阳金针关天胜,一手炎阳金针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炎阳寨里多数是李家人,当年朝廷征兵讨伐三番,李家青壮不少人将性命留在外头,朝廷为了追抚,破格将炎阳寨升为炎阳城,承认了他的武林道上城主地位,只是后来关天胜老爷子命九十七无疾而终,李三槐继承城主根基未稳,有人就动起了心思,这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紧邻着一座开封大城,再来个武林人士聚集的炎阳城,总是让人不舒服,加上习武之人大多桀骜不驯,不服管教,炎阳城乱象渐生,如今也是勉强维持。
李碧云承袭李家的家传,自小习武,后遇栖霞山锦云师太下山游历至此,教了她两年武艺,性情颇有江湖人的豪爽。
林方墨记起头天夜里疤脸道人所讲,武夫练体,气血生发,淬炼筋骨,他原本以为练武的人都是膀大腰圆身形高大威猛,如今见了李碧云瘦瘦小小的身量,总觉得不可思议,有心多瞅两眼,又觉得有些失礼,于是偷瞄一眼便忙将头低了,盯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不语。
车子行驶在官道上四平八稳,又不急着赶路,但十来里的路程本就用不了多少时候,林方墨从车上下来,眼前是一片依山傍水连绵在一处的寨子,两山夹道处设了关卡,门楼子上有巡逻的哨兵,进出的人不多,想是以寨子的人居多,进去之后才发现实际上与他所想的还有差距,这里也有一条主街,两边都是买卖商铺,颇像开封城里的热闹,只是限于规模无法与开封城比,此处只这一条街,再往里就是寨子人的居所,半山腰有一座角楼,是李碧云的家。
此时,李碧云也已经从车上下来,秦伯自赶着马车先去了,剩下俩人穿梭在人流中,不时有人跟李碧云打个招呼,看来她在此处颇受欢迎。
连日牢狱之苦,此时骤然宽心,方墨也有了些力气,跟李碧云走走看看,略微熟悉了炎阳寨的全貌,正午时候到了李家,进门遇上秦伯,李碧云想让林方墨拜见一下自己的父亲,毕竟是外人,见一见家主也是一番礼数,秦伯却说寨主夫妇正在前厅会见贵客,当下不太方便,于是让李碧云带着林方墨先去用些饭菜。
李碧云不好一个姑娘家陪着他吃饭,于是让个小厮带着去了客人用饭的花厅,席面端上来,虽然只他一个人,却也有冷热六个菜,这是主家的热情,林方墨一一记在心里,吃完饭,小厮撤去碗碟,交代林方墨可以自行在院中走走看看,。
林方墨本是不想出去的,初次登门,在人家府上,不好随意走动,但他坐了两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传话,似乎他们已经将自己这个客人遗忘了,看看天色尚早,也不能现在就去睡觉,林方墨一个人沿着回廊闲逛起来。
过了两进庭院,忽听得前头一座花厅里传来鼓乐声,他紧走两步到了厅门外,趴在转角的影壁下观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