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松涛;各人心事各人白

紧接着,无数锋利松针像雨点似的将白鸦包裹,白鸦挥动斩魄长刀如转轮,将扑簌簌落下的松针一一劈成两半。

冷笑:“哼,就这点能耐?”话音未落,他脚下厚厚的松针落叶铺成的大地突然涌动起来!无数植物的根系、新枝像触手一样破土而出,互相编织成细细密密的栅栏蒺藜,根系破开压在地表的石碑、石塔,棺木中的骨灰、半腐朽的尸骨都被这编织起来的囚笼吊挂起来,像是囚笼壁上展示的吊死鬼。

那蒺藜突然向中心收缩,旋转形成一个大囚笼,将白鸦如翁中的鳖、笼中的鸟一样,缠绕其中!

杨昶这一次不会再犹豫了,春水给他指出白鸦的灵力关键,就集中在他心脏之上——那里凝结着他所有灵络的发端。

削金碎玉的一,刺!

叮!

声音清越如敲击玉璧。

白鸦的外形轮廓一闪,好像投影仪坏掉的全息投影。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杨昶突然看清了——白鸦并没有真正的躯体,他的外形、他的肌肉骨骼和血脉,构成他触感、记忆、身体结构的一切,都像模糊的光点一样时聚时散,只有心脏的位置,在闪烁的缝隙中,显现出一颗树状生长的紫色晶石,仿佛他白鸦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有那晶石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没错!只要击碎白鸦意识存在的晶石,就可以叫他灰飞烟灭!

“杨公子,慢!”沈芸跟过来了!“你为什么没走?”

“你说,药师族,和八女族一起,可以做到让人的身躯复原?

——世上哪有八女族?!”沈芸用杨昶的沉舸指着白鸦的咽喉,透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叫杨昶感到十分震惊的,强烈的渴望。

疯狂的渴望。

杨昶从没见过他这样,从少年到青年,从沈氏的温雅公子,到位高权重的御马监,乃至在长城上防守外来的鞑子,他的眼神总是澄澈而认真,像是一个努力辨认着古籍的学者,总有一些和环境格格不入的深静。

可是如今,在温柔如春水的眼眸中,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欲念的光,好像在深水下燃烧的火焰。

春水在杨昶手中发出一丝嘲讽的鸣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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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啊哈哈哈哈哈,永生,你也追求永生?——对了,吾忘矣,吾已非药师,已是个不死不灭的人偶了。”白鸦仿佛突然被提醒,在树木的囚笼中爆发出狂笑。

“由于和九王的契约在,只要他不死,我就不会死。

只要我依凭的记忆体不灭,我的躯体便可以毁而复生。

死神的吐息已经不能喷在我的脸上,

就连药师高效的细胞修复之能我也不需要了——

因为我已经抛弃了肉体凡胎的身躯,

我依凭的物理实在身体已经重塑,

小主,

我依靠的生命之泉已经不是凡尘的水,而是虚空的无厚度之泉,

我已经是人偶了!

刚重新获得的生命之泉,如何能够忍受再被人夺取?”

他一只极其强力的胳膊发出如猛兽之力,撕破蒺藜伸了出来!

白鸦单手握住春水,手上所戴特制的铜丝和鞣皮编制的手套恰好起到了防割的作用,将那剑尖就向上撅折上去!

失去准头的杨昶的出云灵力像突然暴长的树枝分叉一样,呈自相似的分形快速向外发散!

白鸦低头,咬起胸前悬挂的一个白骨做的口哨,一吹。凄厉的声音响彻,顿时,被根系拔出来的人类尸骸的遗骨像活过来似的,白骨像木偶一般震颤着朝树木做的笼子蜂拥爬过来,不一会儿,就围满了笼子的四周!

杨昶和沈芸被蠕动的白骨生生挤了出来。

那白骨用锋利的白骨牙齿、断茬切割着木头笼子上的嫩枝,不一会儿,就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一道白光闪过,白鸦的斩魄长刀已经解开束缚,将木笼子从中一劈两半!

白鸦在纷纷落木的残影中如一尊巨大的金刚雕塑,重新展现,他背负的斩魄长刀的剑匣扇形展开,让他看上去犹如一只开屏的金孔雀,每一颗羽毛的末端都是一把闪着寒光的、致命的长刀!

“吾乃独行猎手,本不欲使用他人的帮助。那唐皇后人说你们携有三山术法。

看来,倒是我小瞧了你们!

火木相克,金木相刑,百剑之术,百金刈木!”

随着他咒语的念出,身后长刀依次飞出,像搭浮桥一般铺成一条离开被唤醒的狂暴之森的逃离路线。长刀上负载的李恪睿的灵力压制住了松林的暴动,白鸦于是得以从之上撤退而出。

“妖逆别想逃走!”杨昶且待追击,沈芸拦住他:“杨公子,这杀手灵力的根本没有受到损伤,此时仅是被唤醒的山林之力震吓,不可追击,让他逃去罢。多谢你救我,……只是春水,还请赐还于我吧。”

杨昶听到他恢复了距离感的敬语,愣了一下,然后将剑倒着、以剑尖朝向自己还给他:“宜栀,你还不肯相信我、原谅我?”

沈芸收下春水,同时交还沉舸,道:“往事已矣,逝者难追。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上一代的恩怨就到我们为止了吗?你并不欠我什么了。

我是一定得到南京去交差的。”后面他嘴唇合上,仿佛是咬断了后面要说的话。

“你遭遇如此危险,有人要害你,为什么不趁此空档远走高飞?”杨昶有些着急。

沈芸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去太监的尸体堆里摸索腰牌和通信。

他还要靠这些东西去南京,证明自己对皇帝的忠诚和服从。

“你有要做的事?”杨昶道。“那让我助你,至少,让我保护你!”

沈芸笑了笑:“杨公子,我不是说过,你并不欠我什么了吗?对我家门之难,你也并不知情,你不必因此愧疚。”

杨昶摇头:“你没有说实话,你并不是不介意。如若你真的能够两清,为什么你不肯叫我十二哥?今日危急之时,你脱口而出,这说明你还记得,而昨日种种,我也没忘!”

沈芸脸上敛去了笑容:“杨公子,我不追究,并不说明我忘记。往日的恶发生了,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树上和心上的疤痕不会再抹去,请你不要以为我们还可以当做杀戮都没有发生过!”

杨昶有点激动:“正是如此,我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去的罪孽,让我来还,我愿意付出一切!”

“够了!”沈芸此时真正地愤怒了,露出了像寒冰喷火一样的眼神,他真正的情感,“杨昶,不要把你那虚伪的道德感高高在上地摆出来,用从别人那里获取的优越感成就你那仁人君子的美名了!

我不需要你的内疚,你居高临下的还债;

我不需要你可怜,

你敢可怜我!——我就将你碎尸万段!”

“我没有可怜你!我……我,我只是”杨昶激动地跟着说,但他说到这句却停顿了,仿佛话语哽在喉咙里,像是一块红热的铁,他不知道语言如何承载这种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