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杯后,他的身子也随着小船摇晃起来,水中明月似也在随着他摇晃。
诗情也被摇晃了出来。
“可还有诗?”
“还有。”
“好,吟来!”
一时间,桥上看客纷纷叫好,楼上美人舞袖助兴。
薛白往乌篷内看了一眼,又看向水中的月亮,举起空杯,开口便吟。
“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尖易得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原本喧嚣的场面为之一静。
今夜要让扬州热闹不难,难的恰是这一刻的安静。
“好!”
安静了片刻之后,欢声雷动。
轻风拂过,带来一缕香风,是高楼上的美妓们掷下了手中的帕子,轻盈地飞舞在空中,可惜没能落在乌篷船中,倒有一方落在了李希言的头上。
他才发现,那乌篷船还在往下游缓缓流去,连忙追着它而走。
船上,薛白兴致来了,不停催促李白饮酒,没等李白放下酒杯,已再吟了一首诗。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李白才饮尽了杯中酒,哈哈大笑着说了一句“我就是那谪仙”,干脆端起酒壶对着嘴就喝。
薛白大笑,紧接着又是一首,一首接着一首。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薛白醒来时,头昏沉得厉害。
他与李白在一块,总是难免会多喝一些,超出了自己的酒量,昨夜大概是饮了四五杯,也算是种进步。
在榻上坐起,鼻间能闻到淡淡的馨香,他观察着这间厢房。
南方的春比北方来得早些,连从窗格子里洒进来的阳光都带着盎然之意,隔着珠帘,看到了许多的报纸与故事书,墙上挂着字画,字迹娟丽乃是颜嫣的笔迹。
这里是他在扬州置的宅子,是北方战乱时他让颜嫣避难的家。
他感到十分舒心,遂重新躺了回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有人端着一碗解酒汤走了进来,是青岚。
有两年间,薛白都没能与她相处,这两日见了面,正是小别胜新婚的时候,因此解酒汤被放在一旁没喝,两人卿卿我我了一番,反而更醉了。
“郎君,娘子可是有些生气了。”
“嗯?”
前日薛白与颜嫣相见,彼此都很开心,并不觉得她有生气的样子。
“是因我昨夜喝醉了?”
“不知呢。”青岚道,“早上我们醒来,可是等了好久郎君伱都不醒,娘子就气呼呼地到院子里了。”
薛白遂起身,往院里走去。
这宅院颇大,而且这边的园林也不像北方的院子那般方方正正、左右对称,南方园林讲究因势利导,营造出曲径通幽的意境。
绕过了两片竹圃,薛白就迷路了。
等沿着池水走到一个岔路边,他正犹豫着不知该往哪边走,忽然,有小石子从一旁的花丛里落出来,“嗒”地一下落在小径上。
薛白往花丛里看去,见到一袭彩间裙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那是颜嫣身边的婢女永儿,站在亭台上望见了他,替他感到焦急,只好出手提醒。
永儿这般引了路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见薛白跟上了,遂一溜烟地跑进了后花园,颜嫣正在那打着太极拳,嘴里嘟囔着“大傻瓜”云云。
小主,
“娘子,郎君过来了。”
颜嫣一回头,见了薛白,也不理会他,把永儿给挥退了,还教训了她一句“看把你急的”,之后就自顾自地打拳。
时隔两年,她不似原本那般病弱的模样,出落得婷婷袅袅,脸颊上多了一抹健康的红晕。
薛白走上前,自然而然地站在她旁边,陪着她打了一套拳,一边自嘲着说着方才迷路之事,拿自己的窘态开玩笑。
颜嫣却只是“哼”了一声。
“生气了?昨夜陪你逛灯市还好好的。”
“分明是陪李太白饮酒了,却说陪我逛灯市。李太白此时正拿软话哄宗家娘子呢,可比你懂事。”
薛白闻言好笑,道:“是我太不懂事了,向你赔罪便是。”
颜嫣瞥了他一眼,扭过头,道:“你得罪我的事,可还不止这一桩呢。”
“好吧,你吃些东西,一笔一笔和我算帐。”
颜嫣听了,微微一抿嘴似想笑,却又忍住了。
两人就在花园里坐了,永儿端上茶点。
颜嫣捏起一枚桂花糕小小地咬了一口,觉得唇齿留香一回头,见薛白不吃东西,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遂轻轻踩了他一脚。
“看我做甚?”
“许久未见了,看你有何变化。”薛白收回目光,似乎有些许的不好意思。
颜嫣拍了拍手,道:“好了,现在找你算帐,一桩桩一件件来。我问你,‘赢得青楼薄幸名’这诗是何解啊?两年未见,你在欢场间已有这般盛名了?”
原来她是因这句诗,而使得这两年来的不满都爆发了。
昨夜作诗时薛白已有些醉了,考虑地并不周全。
他摸了摸鼻子,答道:“这诗,其实是站在李太白的角度作的。”
如此一来,也就应景。
颜嫣这才饶了他,道:“我再问你,说是让我们到扬州来避战乱,缘何把我送来了,腾空子她们却能留在你身边?”
“那是意外,这两年忙于平乱,我亦不常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