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半信半疑地问:“李科长,您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李科长把眼一瞪,酒糟鼻子通红。
“那好,我们听您的。”
老赵把手一挥,临时工们一拥而上,奋力挥动手中的工具,开始装车。李科长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有些惊讶,他从来没见过临时工干活儿竟有这样的热情。以前忙的时候,看到他们不紧不慢磨洋工的样子,李科长就来气,总免不了臭骂几句,可是效果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不明白这些人今天是怎么了。
方华走过来,小声说:“李科,看来这小傅还真有两下子。”
“的确不错,小伙子看起来挺实诚,还有方法,只可惜分到了咱这科室。”杨清美跟着说。
“咱这科室怎么了!没有咱们干活儿,单位那些成绩哪儿来的?别把我惹急了,惹急我,就给他撂摊子,我看他还怎么拿计划啦、总结啦去吹牛?那帮吃闲饭的还怎么混得下去!”李科长愤愤地用手指着环卫局的方向。
方、杨二人看着李科长涨红的麻脸,知道他真急了,便不再说话。李科长发泄一通之后,目光再次落到正干得起劲儿的傅士雷身上,胸中不由得荡起一股豪情,可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眼神便慢慢暗淡下去。
只一会儿工夫,三辆车就装得满满的,李科长三人迅速上车,疾驰而去。
三个小时以后,小山一样的烂菜堆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每个人脸上都绽放着笑容。
回来的路上,方华赞许道:“小傅,你还真行,没想到大学生也这么能干!”
“方哥,您快别夸了,我那是硬撑着,不然就被别人看扁了。”说着,他伸出双手。
方华扫了一眼,看到傅士雷两个手掌上面大大小小磨了七八个血泡,便皱着眉头说:“回去快用清水洗干净,然后抹点药,天这么热,容易感染。”
傅士雷咧嘴一笑:“我没那么娇气,回去拿针一捅,把里面的血水挤出来,再拿凉水洗洗,很快就会好的。”
“你还真坚强。”
“没办法,以前在家干活儿,凡是磕着碰着的小伤,谁还去花钱买药啊,都是忍着,让它慢慢好起来。”傅士雷怕方华不信,大声说,“我们那里人都这样!”
方华从反光镜中看了看傅士雷,笑着说:“你还真让我有点佩服了!能给我讲讲你老家的情况吗?”
傅士雷马上打开了话匣子。老家清澈的河水,碧绿的秧田,纷飞的鸟雀,肥美的鱼虾,还有那酸甜可口的红嘟嘟的小酸枣,以及小时候母亲的关爱与企盼……所有这些,都在他的描述中变得真实而切近。说着,说着,他似乎又回到了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那里有他的童年,有他的梦想,有他的一切……
方华静静地听着,思绪也被带到了那个美丽肥沃的地方。
回到单位,李科长说:“今天我们正式结束了菜市场的垃圾清运工作,比原计划整整提前两天完成,咱们下午休息。”他看了看手下的三个人,不带任何表情地说,“今天中午我请大家吃饭。”
杨清美笑嘻嘻地说:“哎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们抠门儿的李大科长什么时候请大家吃过饭哪?”
李科长把眼一瞪,板着脸说:“我以前是没心情,那怎么叫抠门儿呢?不去就算了,我还省钱呢!”说着假意要走。
方华连忙说:“李科请客我们还不去,那不是太不给面子了吗?再者说,李科请一次客也不容易,我们肯定去,这叫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不吃才是白痴呢。”
傅士雷心里琢磨:“自己刚来,科长请客就上赶着去,是不是显得太没出息了?”
李科长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粗着嗓子说:“我最讨厌不实在的人,你给个痛快话儿,是去还是不去?”
方华一拽傅士雷的胳膊:“去吧,别想那么多,咱李科跟别的领导不一样,他是全凭感情才请客的,一般人他还不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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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科长请客我肯定去,不过下次我也得请一次。”傅士雷说。
“下次再说下次,就算请客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你。你挣那俩钱,存着娶媳妇吧。”李科长破天荒地开了一次玩笑,弄了傅士雷一个大红脸。
吃饭的时候,方华和杨清美还不忘提醒傅士雷:“小傅,虽然咱们单位在镇里不被重视,可是各个部门之间、人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很厉害,他们的事你少掺和,免得惹火上身。”
李科长把脸一沉:“有什么大不了的!身正不怕影子歪,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出了事我兜着。”
傅士雷点点头,但心里却想:“我看人人都挺不错的,哪儿有你们说得那么厉害,你们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
吃完饭,杨清美说:“小傅,你刚来临港镇,对这里不太摸门儿,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各处走走,了解一下风土人情,熟悉一下重要地点。不过,杨姐还得劝你一句,在外面更要加小心,不要谁的话都信,遇事躲远点。”
傅士雷答应着,信步向镇中心走去。那里,几栋高楼正拔地而起,建设的热潮正如火如荼地蔓延开来。可一想到自己今后的工作就是整天和垃圾打交道,他的内心又陡地凉了一截。
太阳毒辣辣地悬在头顶,街上一丝风也没有。傅士雷漫无目的地东瞧瞧、西看看,总觉得周围的一切是那么陌生,完全不属于自己,但又是那么新奇,处处吸引着自己。
突然,一阵大声的呼喊传入他的耳朵:“抓贼呀,快抓住他,他偷了我的包。”
傅士雷一惊,寻声望去,一个小青年手里攥着个包,正慌慌张张地向自己这边跑,他后面有一个女孩正一瘸一拐地追上来。
傅士雷想都没想,迎面冲上去,一把抓住那个小青年的衣领。小青年先是一愣,然后使劲儿想挣脱傅士雷的双手,但任凭他怎么用力也无济于事。这下,他可急了,骂道:“快他妈的放手,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然老子废了你!”
傅士雷根本不听他吓唬,大声说:“要放手不难,把包拿来。”
小青年哪里肯听,他一边和傅士雷较劲儿,一边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再不放手,我可喊人了。”
傅士雷觉得好笑,自己还没喊人,贼却要喊人,这倒是件新鲜事。
这时,那个女孩跑过来,用力从小青年手里夺过自己的包,然后冲傅士雷说:“哥,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咱们回家吧,妈都等急了。”
傅士雷一头雾水,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他松开手,刚想告诉女孩认错人了,女孩却向傅士雷使了个眼色:“哥,走吧,一会儿警察来了还得去录口供,太麻烦。好在我的包没丢,今天就算了吧。”女孩用手挎住傅士雷的胳膊。
小青年揉着被弄疼的脖子,皱着眉头说:“怪不得呢,平时没人敢拦我,原来他是你哥呀,算我倒霉。”
“你今天不错了,我告诉你,我哥是练过武术的,没揍你个鼻青脸肿就算便宜你了。”
小青年嬉皮笑脸地凑到傅士雷跟前,说:“大哥,我一看你就是好人,我这一上午都没吃饭了,昨天玩游戏还欠游戏厅老板十块钱,正追着我要呢。你行行好,先借我点,等我有钱了一定还你。”
傅士雷打量着这个小青年,大红的T恤,崭新的牛仔裤,雪白的旅游鞋,比自己时髦多了,不像没钱的样子。
没等傅士雷开口,女孩说:“你这样子还说自己没钱,谁信哪!哥,咱们走,别理他。”
小青年赶紧陪笑说:“姐姐,不瞒你说,我前几天是有几个钱,可这两天手背,都输了。你们就行行好,让我吃顿饱饭吧。”
傅士雷看小青年不像在说谎,便狠狠心,掏出二十块钱,递了过去。
小青年忙不迭地接过去,一本正经地说:“大哥,你放心,过几天有钱一定还你,我绝对说话算数。”
小青年一走,女孩马上把手从傅士雷的胳膊里抽出来:“你心眼儿还真好,这种人的话你也信?”
傅士雷从来没跟同龄的女孩拉过手,他的脸一红,说:“看他一脸真诚,不像在骗人。”
女孩双眉一挑:“他一脸真诚!他可是小偷啊。你这么会看人,是相面的吧?像他们这种人不是偷就是抢,要不就是骗,哪个会说实话?你竟然说他一脸真诚!真是可笑。”
傅士雷心里挺别扭,自己明明帮了她,她还在说风凉话,便没好气地说:“你说我是相面的,我倒要给你相一相。”
女孩马上来了兴致,眨着一双大眼睛说:“你要是真会相面,就给我好好看看。”
“看你衣着得体,面容清秀,眼里透着真诚,其实你才是第一行骗高手。”
女孩正等着傅士雷给自己算工作和命运,一听这话,马上收敛了笑容,质问道:“你这人怎么信口胡说,你说我什么时候骗人了?”
“我和你素不相识,可刚才你却说我是你哥,这不明摆着说瞎话吗?”
小主,
女孩板起的脸像荷花一样绽放开来:“嗐,这个怨我,没和你说清楚。刚才那话我是说给偷我包的那小子听的,你没听他说要喊人吗?干他们这行的,一般不会单独行动,说不定附近就有同伙,如果是外人瞎掺和,他们肯定会报复的,我说你是我哥是为了保护你,这种善意的谎言怎么叫骗人呢?”
傅士雷恍然大悟,女孩并不是认错人了,也不是在骗自己,而是为了保护自己。他不禁暗自佩服女孩的细心,便说:“谢谢你为我考虑,刚才还真是误会你了。”
“该说感谢的人是我,你怎么倒谢起我来了。”
“我觉得你这个人心眼儿挺好,在这种时候还会想着别人。”傅士雷嗫嚅着,不敢正视女孩的目光,不知怎地,他竟觉得女孩的清纯气质是那么地高高在上,和她相比,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土老冒儿。
看着他的冏样,女孩禁不住笑出声来:“看你刚才抓贼的厉害样,像只老虎,怎么现在跟小绵羊似的?”
傅士雷更加手足无措了。
女孩问:“看样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你怎么知道的?”傅士雷心里直发慌,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他干脆把目光收回来,看着女孩的脸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土,才这么说的?”
看着他由于过分自尊而紧绷的脸,女孩说:“那倒不是,因为本地人看到我今天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出手相助,而你却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小偷,所以我才这么判断。”
“是这样啊。”傅士雷松了一口气。初来临港,他的内心的确有些自卑,他不想被人看不起,更不想被人说三道四,听到女孩对自己变相的夸奖,他感觉心里很舒服,不由自主地做出双手插腰的动作,但随即又把手放下,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
女孩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抓小偷受伤了?”
“没事。”傅士雷尽量放松紧凝的双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女孩用近乎命令的口气说:“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那口气,那表情,让傅士雷无法拒绝。其实在他的骨子里,有着很强的大男子主义思想,他不愿意接受女孩命令式的口吻,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他竟乖乖地把双手伸了出去。
女孩一看他的手掌,吃了一惊,上面的血泡由于刚才的撕扯而破裂,血水弄得满手都是。她急忙从包里拿出一条手帕,一边轻轻地给傅士雷擦手,一边说:“你怎么用那么大力气,看把手伤的,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回去用清水洗洗就好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看着女孩紧锁的双眉,傅士雷接着说,“这不是刚才抓小偷弄的,是我上午干活儿弄的,和你没关系。”
“怎么干这么重的活儿?你是民工吧?”女孩脱口而出。
“谁是民工啊?民工又怎么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在这个地方,除了民工没有干重活儿的。”
“我就是干重活儿的,而且我干得挺高兴。”
“干重活儿不怕,可以后你得学会用巧劲儿,不能蛮干。”
“没事,我有的是力气,偷懒的事咱可不干。”
女孩赞许地看了傅士雷一眼,把手帕塞在他手里:“手帕你拿着吧,再流血就自己擦擦。”
傅士雷顿时感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他不由自主地问:“看你刚才一瘸一拐地跑,是不是脚扭伤了?”
“刚才追小偷时扭了一下,没有大碍。”
“那就好!”
“没事我走了,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我叫肖嘉怡,是镇一中的老师,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肖嘉怡莞尔一笑,拖着那只扭了的脚慢慢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傅士雷的内心竟然浮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多年来不曾有过的,阳光下,那齐肩的黑发和白底绿纹的连衣裙,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
回到宿舍,趁着血还没干透,傅士雷用香皂把手帕搓洗了好几遍,又对着阳光照了照,发现完全没有污迹了,才小心翼翼地把手帕挂在晾衣绳上。
半天的紧张劳动让他腰酸腿疼,但他却觉得很充实,特别是下午的遭遇,又给他平添了一份奇异的幻想。躺在床上,细细咀嚼每一个细节,他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快下班的时候,他到厨房做好了晚饭。
吃饭时,赵福禄问:“老三,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傅士雷说:“我们科室今天上半天班,下午休息。”
赵福禄羡慕地说:“还是你们那儿好,张科长还说宣传科好,让我去那儿,可那儿死气沉沉的,害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一天可把我憋死了。”
“好什么呀,我们足足干了半天体力活儿,不信,你看。”傅士雷把手掌翻过来。
周永军皱了皱眉:“老三,咱们刚参加工作,手还很嫩,干活儿悠着点,别死命地干。还有,你这手伤得这么厉害,这几天就别做饭了,等我们几个下班后再做吧。”
小主,
傅士雷感激地说:“大哥,没事,从小干惯了,这点活儿累不着我,只是这手长时间没摸工具了,真有点不适应。”
闫中良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你们说咱们单位的人到底怎么样啊?我总觉得他们瞧不起咱外地人。”
周永军说:“初来乍到,还比较生疏,就算本地的分到一个新单位,也会这样,慢慢适应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不是那回事。”赵福禄抢过话去,“本地人就是势利眼,如果不拿出点真格的,他们永远也不会瞧得起你。”
傅士雷看着他激愤的样子,说:“不是那样的,我看本地人也挺好……”
“好什么呀,如果真好,能用人那么狠,你的手能磨成那样?”赵福禄反问道。
“我这是自愿的,他们并没有让我干,反而让我在一旁监督。”
赵福禄把嘴一撇:“得了吧,老三,你又不傻,怎么会自己抢活儿干?”
“二哥,真是我自己抢着干的,我骗你干什么?”
正说着,黄大爷在楼下喊:“傅士雷,有人找。”
傅士雷答应着,一边往外走,一边琢磨:“我这儿又没认识人,谁会来找我呢?”
楼下,杨清美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晚霞中。
“杨姐,你怎么来了?” 傅士雷问。
“吃完饭没事,出来遛弯儿,顺便过来看看你。”她一指身边的中年男人,“这是我老公陈庆民。”
傅士雷恭敬地喊了一声“姐夫”。
杨清美对他老公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傅,我们科室刚分来的大学生。”
陈庆民随和地与傅士雷握了握手:“你杨姐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人很能干,家在外地,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直说,我们会尽力而为。”
杨清美从陈庆民手里拿过一个包裹,递给傅士雷:“小傅,这是蚊帐,回去赶紧挂上,别再喂蚊子了。”
傅士雷忙不迭地谢了又谢,心想:“谁说本地人不好,人家白天一说,晚上就真当回事,把蚊帐送来了。”
“谢什么,反正在家也没人用,与其放坏了,倒不如让你用。快别客气了。”杨清美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递给傅士雷,“这是红药水,回去涂在伤口上,会好得快些,也省得感染。”
傅士雷感激地接过去,刚想再说点什么,杨清美催促道:“快上去吧,早点把药水涂上。”
万道霞光罩住了院子,周围静极了,一如傅士雷的心,有一种身在家中的安逸感。目送杨清美夫妇走远,他回到宿舍,趁着蚊子还没下来,忙着挂蚊帐。
闫中良过来帮他,问道:“三哥,谁给你的蚊帐?”
“我们科室的杨姐。”
正在床上躺着的赵福禄马上凑趣地说:“老三,你们那个杨姐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傅士雷正色道:“二哥,别瞎说,人家都快四十了,是老公跟着一起来的。”
“看来你们科室的人还真不错,对你这个外地人都这么关心。”周永军很羡慕。
“那当然。”傅士雷得意地说,“中午饭还是我们李科长请的呢。”
赵福禄睁大眼睛,有些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要真是那样的话,明天我就让我爸找人,把我调到你们科室去。”
傅士雷立刻想起了方华说过的话,他一边涂红药水,一边问:“我听人说,到咱们单位要想找到好的岗位,都要请客送礼,你们有没有这样做呀?”
房间里一下子沉寂下来,每个人都默不作声了,沉闷的空气让人感觉窒息。
好一会儿,周永军说:“哪儿有的事,我可没听说过,你们哥俩听说过吗?”
赵福禄眼珠儿一转,反问傅士雷:“老三,你是不是送礼了,不然怎么唯独把你分到那么好的科室?”
傅士雷苦笑着说:“别开玩笑了,我们科室可是最苦最累的,人家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花钱往里钻呢?”
闫中良没说话,他放下蚊帐,躺在床上,愣愣地出神。其他人也没有接茬。
宿舍里再次安静下来,蚊子尖利的叫声清晰可闻。
夜渐渐深了,不知是谁,开始发出轻微的鼾声。傅士雷静静地躺着,透过蚊帐,仰望黑乎乎的屋顶。月亮出来了,露出明净的脸庞。
对于目前的工作,傅士雷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这倒不是因为他嫌活儿累,相反地,他倒希望活儿累些,从而得到更多的历练,他只是觉得这和他的理想相差较远。应该说,以前他的理想比较宏观,那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为社会做出贡献,而现在,面对实际工作,他的理想已经比较具体了,那就是全力付出,为老百姓创造一个宜居的生活环境。可是,在这样一个环卫工作不被重视的小镇,自己的理想会实现吗?他一遍遍地反问自己,却始终找不到明确的答案。
辗转反侧间,他想起了大学班主任的一番话:“士雷呀,人在年轻的时候都会有很多理想,也会有很大热情,这是年轻人的一种财富。可是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往往会遇到许多的困难、挫折,甚至是伤害,如果只因一时的阻碍而放弃自己的理想,那将是莫大的悲哀。唯有迎难而上,不断进取,才会拥有一个无悔的人生。你是我非常看重的学生,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想着这些话,傅士雷起伏不定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他暗下决心:只管努力工作,不问其它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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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皎洁的月光照进来,给宿舍笼上了一层明亮而神秘的银色,在一片宁静而祥和的氛围中,傅士雷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照常,临港镇环卫局并没有因为新来了几个大学生而有太多的改变,人们还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各部门也像原来一样该忙的忙,该闲的闲,就如同地球不会因多几个人而停止自转一样。一切是那样地平静,一切又仿佛都不平静。
周末,吃完晚饭,哥四个躺在床上,回味着一周来的酸甜苦辣。
赵福禄说:“这几天可把我闷死了,明天咱们去外面转转吧。”
周永军说:“转转倒是挺好,可是去哪儿呢?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地方好玩。”
“哪儿都行啊,只要是出去,就比在这儿闷着强。”赵福禄迫不及待地说。
“去海边吧,听说这里的海特别宽,水特别清,我们去游泳吧。”闫中良说。
“听说我们这儿离海边还有四五公里的路程,我们又不认识路,怎么去呀?”周永军说。
“鼻子底下是嘴,不认识路可以问。就去海边,那儿肯定好玩。”赵福禄很兴奋。
周永军看着一直不说话的傅士雷,问:“老三,你说明天咱们去海边吗?”
“很好啊,我也早想去了——不过我们能不能把时间往后推一天,周日再去?”
“为什么?”赵福禄急着问,“为什么非要周日去,明天不是挺好吗?”
傅士雷说:“明天是不错,可我还有一个想法,跟你们哥几个说说。”
周永军说:“我早看出你心里有事,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傅士雷说:“咱们刚到单位一周的时间,我觉得我们应该做点什么,给其他人留个好印象,这样人家才不会小瞧我们。”
周永军忙问:“我也有这个想法,可是我们干什么呢?”
傅士雷说:“前院的围墙底下有很多杂物,特别碍眼,我问过李科长了,他说那还是前年修院墙的时候留下的,施工队一走,就没人管了,干脆我们利用明天的时间彻底清理一下吧。”
“不行!”赵福禄马上反对,“堆两年了都没人管,凭什么我们弄,还利用自己的休息时间,我不干!”
闫中良没吱声,他在观察大家的反应。
沉默了一会儿,周永军说:“我看,还是干吧。一是为了单位的整洁,二是为了证明我们的工作热情。少玩一天就少玩一天,我同意老三的意见。”
闫中良马上说:“我也同意,不就是少玩一天吗,周日去海边也行,不差那一天半天的。”
赵福禄瞪了闫中良一眼,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既然你们都同意,也算我一个吧。不能光显着你们积极,让人背后戳我脊梁骨。”
“好,就这么定了,赶快睡吧,攒足精力明天干活儿。”周永军说。
第二天,旭日缓缓升起,红彤彤地像一个大火球。四个人来到后院的仓库,拿了铁锨,推了三轮车,来到前院的围墙下。
黄大爷疑惑地从传达室出来,问道:“小伙子们,你们这是要干啥?”
傅士雷说:“黄大爷,我们想把围墙底下的垃圾清理一下。”
黄大爷劝道:“这些东西在这儿堆了两年了,整个单位都没一个人过问,你们几个刚参加工作,管这干啥?”
周永军说:“这些垃圾堆在这儿既影响美观,又碍事,反正我们也闲着,清走算了。”
黄大爷看了他们一眼:“说起来倒是一件好事,不过别做成坏事。”
“怎么可能呢?我们几个一定会做好,保准清理得干干净净。”傅士雷说。
黄大爷摆摆手:“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你们几个小伙子肯定能干好,我是说你们出于好意,把活儿干完了,别最后再落一身不是。”
闫中良说:“不会吧,难道做好事也有人说三道四?”
“这个……不好说。”黄大爷若有所思地说,“我在这儿呆了七八年了,经历的事比较多。刚来那阵子,这个单位的小伙子和你们一样有热情,可这几年全都歇了,哪儿还有主动干活儿的?他们是把活儿干了,可最后有人说他们就知道显摆自己,把别人往哪儿放!”黄大爷摇着头回到传达室。
赵福禄把铁锨往地上一扔:“我说不干吧,这还没干事就来了,我看咱们还是别自找麻烦了。听我的,去海边吧,别最后弄个受累不讨好。”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时拿不定主意。傅士雷狠了狠心说:“都准备好了,干吧,反正咱们干活儿也不是为了受表扬,总不至于做了好事还挨批评吧!”
大家一听,也对,便不再争论,拿起工具忙活起来。他们先把上面的木块、烂塑料、废纸和干草等收集在一起,然后点燃,再用铁锨把砖头、瓦片、废土等装上三轮车,拉到后院,填在了存有积水的坑洼处。
太阳慢慢升高,汗水顺着脸颊成串滑落,身上的衣服也几近湿透,但没有一个人躲到阴凉处休息,年轻人那种不服输的劲头儿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充分地体现,谁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不行,谁也不第一个提出休息,即使火辣辣的太阳停在头顶,发狠似地灼烧他们的每一寸肌肤,他们也同样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每个人都快到了忍受的极限,可谁也不甘示弱,这大概就是年轻人的本色吧,这股拼劲儿似乎是这个年龄段所特有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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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几个人挥汗如雨的时候,黄大爷站在传达室门口冲他们喊:“小伙子们,先歇歇吧,我给你们煮了绿豆汤,都晾凉了,快过来喝!”
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继而一齐扔掉手里的铁锨,跑向传达室。他们来不及向黄大爷道谢,就每人抓起一碗绿豆汤,咕咚咕咚灌进肚子里。
黄大爷又给他们每人倒上一碗,夸赞道:“看到你们干活儿的场面,我浑身都有劲儿,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啊……”黄大爷眼里闪着无限的豪情。
“黄大爷,您年轻的时候一定很能干吧?”傅士雷一边把第二碗绿豆汤灌进肚里,一边往电扇底下站了站。
“那当然!”黄大爷眉毛往上一扬,脸上充满了自信。但随即,他拍了拍微驼的背说,“现在老了,不中用了,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啊!不过大爷得劝你们几句,那活儿不是一下子就干完的,大热的天,得悠着点,不然一中暑,连正常班都得耽误了,你们刚参加工作,上不了班可是大事啊!”
几个人不住地点头称谢,临出门时,每人又喝了一碗绿豆汤。
就这样,他们一边比拼着干活儿,一边渴了就到传达室喝绿豆汤,将近中午,南面的围墙底下已经清理干净,看看北墙底下的东西也不少,就决定先吃饭,下午再接着干。
下午四点多,北墙底下也终于清理完了,原来又脏又乱的地方,现在变得既整齐又洁净。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四个人露出了自豪的笑容。虽然很累,但他们却觉得那种成就感是其他任何东西所无法比拟的。
万道云霞染透了西边的天空,绘成一幅壮丽的油画,绚美至极,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环卫局大院竟是那般庄严与辉煌。
次日,他们问清了路,坐公交车来到海边。傅士雷还是第一次看到大海,他兴奋地脱了鞋,踩在细软的沙滩上。经过太阳的曝晒,沙子有些烫脚,可他丝毫也不放在心上,任凭那种灼热而又酥痒的感觉从脚底往上蔓延。当他的双脚迈进海水的时候,一股清凉顿时扩散开来,传遍全身,他深吸一口气,迅即倍感舒爽。
站在海水里,目视远方,看那阵阵波涛滚滚而来,他不由得突发奇想:如此广阔的大海,不知历经了多少世事变迁,可它都把它们包容在自己的胸怀中,依旧潮涨潮落,依旧清澈无垠,在大海面前,人是多么渺小啊!如果每个人都具有大海一样的胸怀,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世界呀!
正在他心驰神往的时候,一股冰凉的海水泼到他身上,随即传来赵福禄的声音:“老三,在那儿发什么愣啊,快下来,太凉快了!”
傅士雷循声望去,那三个人正像鱼儿一样游得起劲儿。他迅速脱掉外衣,顺手往岸上一扔,快跑几步,然后一个鱼跃,立即融入大海温柔的怀抱。
游累了,躺在沙滩上,用沙子埋住身体,仰望蓝天白云,心也被放飞到广阔的空间。感觉身体已经发烫了,哥几个又冲进大海,尽情嬉戏打闹,全然抛却了生活中的万千琐事。游够了,坐在沙滩上,一边享受充足的日光浴,一边远望一艘艘巨型货轮进出港口,人生的理想和追求在他们心中荡漾开来。
环卫局的职工们一上班,立刻注意到了院子里的变化,私底下人们便议论开了。
有的说:“这才像个单位,那些垃圾早该清走了。”
有的说:“咱们单位的头儿还真干了一回正事。”
有的说:“我早就跟领导说过,那些杂物太碍眼,让他们找人清走,可他们一直拖到今天。”
……
最后,人们从黄大爷那里得知这活儿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干的,褒贬之声便纷至沓来。
有人说:“这四个小伙子还真能干,到底是年轻人,有眼色,肯付出。”
有人说:“咱们单位要是人人都能这样,肯定会形势大好,哪会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没有一点活力。”
有人说:“还不是为了表现自己,谁知道他们的目的纯不纯哪!”
有人说:“咱们单位的领导就知道说空话,不办一点实事,我看还不如这四个小伙子呢!”
有人说:“领导都不管,他们在这儿出风头,等着倒霉吧!”
……
傅士雷刚打扫完办公室,方华和杨清美就前后脚走进来。方华劈头就问:“小傅,围墙底下的垃圾是你们清理的吗?”
“是啊,是不是看着干净多了?”傅士雷心里美滋滋的。
“干净是干净了,可是哪个领导让你们这么做的?”
“没有哪个领导让我们这么做,我们是自愿的,义务劳动。”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如果是领导让你们这样做的,那很好,可是你们没有经过领导同意,便自作主张,把领导往哪放?”
傅士雷愣了,他可没想过这个问题。
见傅士雷不说话,杨清美说:“小傅,方华并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他只是告诉你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刚来的时候也这么积极,可后来却有人到领导那儿告状,说他随意性太强,不把领导放在眼里,领导就把他调到业务管理科来了。不是爱干活儿吗?这回让你干个够!这就是领导的意图。”
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