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工地干零活,能拿到钱也行。可踏马老板、包工头给吗?去要钱,叫恶意讨薪,城管、特警、居委会都要来管,可就是不管拿不到工钱的人。那大姐上工地是去卖,五块一次,农民工老头儿。”
闵晚晴这才明白跑地工是啥意思,不便多问了。
“当官的说消除贫困,进入小康,太容易了,嘴一张,大家就小康了,就脱贫了。他们说他们心软,见不得老百姓受苦受穷,一纸号令,把人划进低端人群,赶走就是。”周长军苦笑着,“我当大白的时候赶过人,把屋里电线拔了,锅砸了,给炉子里浇瓢水,拆了窗户上挡风的石棉瓦,北风呼呼往里灌,往米缸面缸里掺沙子撒土,再撒泡尿……”
“擦!你怎么不去死呢?”
“我不干,我家也要成那样。我不干,别人也会抢着干。官府下了文件,我干那些事儿就不算坏事了,叫顾全大局。人心一狠,啥缺德事儿都能干。想想我的家,我就能狠下心。”
周长军认为,要保住家,就得拼命地替街道办、替城管大队、替居委会当临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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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在驱赶低端人口的时候……
周长军提到这事,喉结动了动,大概是吞咽唾沫。
有一天正是大雪纷飞,他跟几个大白闯进一户人家。老公在外面蹬三轮儿没回来,还不知道情况。媳妇带着两个三四岁的孩子在家里,她见大白来赶人,立马赔着笑请大家别砸,一边说一边麻利儿地清理收拾家里那些破烂玩意儿。
周长军知道,越穷的人搬家,想带走的东西越多,舍不得扔。
几个大白见她态度好,就先去别的地儿,叫她快点儿归置,回头见她还没收完,就替她往外扔。那媳妇喘着粗气,乐呵呵地保证,一定能收完。要没收完,把她扔出去,都行。
大白见她情绪稳定,还风趣地开玩笑,对官府没敌意,就放心了。
周长军跟大白们驱赶走了另外几家,再回头上那媳妇家,到门前一看,哟,这女人真能干。屋外墙上靠着一个背夹,上面捆了一个有半张床那么大的包袱。门窄,她是怕打好包袱后,出不了门儿,才在外面把几个编织袋包,用两张床单裹好,打在了一起。
更叫人吃惊的是,她竟然是个孕妇,瞧那肚子,得有七八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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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解释,刚才收拾包裹,打包袱,干活儿干热了,解开了大棉袄,不是故意要在大白同志面前卖惨的。她不惨,幸福着呐。她说她最恨给境外势力递刀子的人。
几个大白怕她背这么重的背夹,流产了,叫她联系丈夫,通知他赶紧回来。可这媳妇儿乐呵呵地说,丈夫回不来了,三轮车在骡马桥被城管没收了,明天拿二百去取车,从骡马桥走回家,不得走三个小时啊?她和丈夫约到北站见面。
周长军估计,他们一家今晚要在北站外面的桥下过夜了,就把大白服拉开一条缝。
那媳妇说她守信,既然大白来了,她就该走了,不能磨蹭。她欢快地朝着屋里喊道:
“爱帮爱国,咱出发啦,回家过年去,给爷爷奶奶姥爷姥姥拜年喽!”
那媳妇没哭没闹,一直都乐呵呵的,才叫周长军几个大白心软了。两个孩子出来,大白们帮她把背夹扶上背。她背好后,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向大白道了谢,还让俩小孩儿给大白鞠躬。一个跟周长军身份一样的临时工大白说道:“大嫂,别怪我们。当心路滑。”
“你猜那媳妇说什么了?”
闵晚晴哪能猜得出来这个,听得心里酸酸的,也没心情猜。她黯然地摇摇头。
那媳妇乐呵呵地笑着说:“哪能怪你们呢?我谁也不怪,还得感谢市政署留我们一家在新康挣了好几年的钱,叫我们走,也是应该的。等我家孩子大了,趁了钱,让他们回来报答咱们的市政署,报答红尘。没有红尘哪有他们呢?连我也没有。这俩孩子是在新康出生的。”
漫天的鹅毛大雪中,那媳妇背着背夹,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走了。
周长军突然追上去,把刚才从大白服里掏出来的几十块钱,塞进其中一个孩子的手里,掉头就跑。
他没敢回头去看一眼那漫天大雪中的三个人影,风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