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无心于此的岁无偿眼下关心的只有中谷大娘安危,检视再三确认茹琳无恙的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中谷大娘倒是有心追击,却是不得门路,恰逢这时又闻耳畔钟声回响——
侧耳细听片刻的她同身侧友人对视一眼,十分自然地接受新添记忆与安排……
琅琊居里,旁观目睹全程战局演变的缺舟一帆渡道:“其实依照慕云知命与冽风涛之能为,真要想联手擒下岁无偿同中谷大娘并不难,但偏偏选择将之留下,因何呢?”
“这是——”不知何时来到无水汪洋上的念荼罗说,“诚意!”
尤其是在这个地门方面有一群身中剧毒的伤患亟待茹琳妙手回春的关口。
镜头再转来到暮鼓,微阖眼眸的大智慧捏紧手中药瓶。
瓶中有药,念荼罗所中之毒,以及不远处靠在巨石上的逾霄汉所中之招的解药,独独没有蛇毒的解方,那是需要中谷大娘对症加以研究的难题。
全知不等于全能。
尽管大智慧方面有茹琳的全盘记忆,但所能做的只是按方抓药,对于未知,仍需专攻之人上阵。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以前,早早看清此点的寰宇奇藏遂道:
“现在场面陷入僵持,为防双方伤亡过重,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而今的他已是一叶轻舟,徜徉在一座大湖之中,极目望去,尽是烟波浩渺,远水接天。
舟行湖上,几个转折,便转入了一处柳荫,到得邻近,只见一座松树枝架成的木梯,垂下来通向水面。
沿梯跨上岸去,有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个不知是小岛还是半岛之上。房舍小巧玲珑,颇为精雅。小舍匾额上写着“望月不踞水”五个字,笔致颇为潇洒。
此间是皇甫霜刃名下的房产之一,偶尔用作客居所在,如今暂借龙游浅滩的某人栖身。
与世隔绝休养生息的玄之玄听完寰宇奇藏在佛国经历后,一针见血地说道:“以你的能为,若当真将地门信众覆灭应当不难才是,何苦借交易为代价脱身,还是说,你有顾忌?”
真要说起来,若非虑及提前结束魔祸不合台面底下的各方利益与苗疆形势发展要求,以及冥冥中的天命意志,皇甫霜刃早在胜邪封盾外的那一战便可重创修罗国度一众高层,乃至于取下戮世摩罗性命。
那一战甚至不必动用到百代昆吾针对魔之甲的特性。
须知,上一任魔之甲的持有者炎魔幻十郎同样饮恨于敌人的毒杀之下。
“是啊,顾忌,如果事事都要我冲锋在前,那我迟早有一天会累死,毕竟,只有史艳文能成为史艳文。”
在这背后,不仅是悲悯情怀使然,更有天运护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弦外之音响彻云霄,但看推己及人的蒙昧始觉如何理解。
很符合牟利商人设定的回答递过,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的皇甫霜刃话锋一转:“不提我了,说说你吧。”佛国见闻不过茶余谈资聊作消遣拉近彼此关系,此番会面关键议题还在后面。
“对上默苍离的徒弟,感觉如何?”寰宇奇藏问。
话中所指显然并非俏如来。
“更加确信了。”
“哦?”
“透过雁王,我更确信了,就是因为他不肯接受自己的天命,才会被天命所背弃!”别扭话语变相肯定了孤鸿寄语培养传人的能力。
原本依照默苍离之智慧,大有颠覆天下的能力,他可以掌握权力,但他却偏偏选择放弃,何其愚昧……
想到这里,莫名百感伤怀的玄之玄脑中思绪翻飞闪过前尘种种——
影形族地
“为什么?”
旁观族长与外人完成交易,看着族人漂泊离乡的孤独背影,当时尚且年少的玄之玄不由质疑出声。
“我们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这是惯例。”
在少年玄之玄看来行事作风十分迂腐的老者解释说。
“只要卖出一个影形,就可以维持族人十年的生活。”
“贫瘠的土地可以搬离,影形没故乡。”玄之玄道。
尚且稚嫩的声线递出全然不符年纪的老成之言。
那是事实,更是影形族人自出生起就要习惯的命运。
“影形影形,有影没形。世人要利用我们的多变,同时也厌恶我们的多变。我们……注定不能活在光亮之下。”早就习惯安于命运安排的族长话语听起来更似全无朝气可言。
玄之玄对此嗤之以鼻:
“你只是恐惧改变。”
“相信苗王会善待月荒凉兄弟吧。”后辈忤逆言辞入耳,老者并不动怒,心中仅存的念头只是期冀为王族买走的族人能可安好……
小主,
视线随着思绪穿过一片黑暗的甬道内来到一处极大的石洞。
洞中一排排的列满木制书架,架上所列,皆是影形一族在漫长光阴中所收集的诸般武功图谱经籍。
“百典武窟收罗了这么多武功,却没一本真正上乘的秘籍。是因为影形,只能模仿别人的武功吗?不要紧,就算再普通的武学,我也能用我自己的智慧改造成为超越原典的上乘武学。”
立志图新的玄之玄在遍览经卷习尽族中武学并加以改良后,终究到了除却功力长进以外再无旁者可练的地步,当时的他来到族地边境欲寻向外通路。
“你在找什么?”不知何时来到玄之玄身后的老者问。
“我要离开。”玄之玄答。
“影形不能曝光。”族长说,“我们的秘密,保存我们存在的价值。”
“你阻止不了我。”玄之玄道。
闻言,老者喟然叹道:“你是族内百年难见的天才,不足十五岁便练成最高阶的易骨神典,你早晚会成为族长,为什么就不肯安分?”
“这个世上,哪来安分的天才。”
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玄之玄直到投身墨家方才意识到天才之上犹有天才这一事实。
当时的他方才接任九算不久,正值满腔热血的年华,却不防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彻底。
“你不够安分。”
同梯出身已经接任钜子的默苍离坐在尚贤宫内那把象征墨家最高权力的木椅上给出了上述评价。
“钜子不接受我的意见?”
说着,玄之玄瞥了眼那本匍匐在孤鸿寄语脚边的厚厚策论。
那里是他挑灯一夜的成果。
对此,默苍离的回答只有一个,从始至终依旧不变:
“墨家不需要现身在阳光底下。”
“所以我是从一个黑暗躲入另一个黑暗。”玄之玄表示不能忍受。
“真正光明照不到的黑暗只存于人心。”默苍离说。
“难道是我讲的计划不好?”
……
戛然而止的思绪停在这里。
后续的挖苦言辞蒙昧始觉并不想继续回忆下去,方才收回心神的他又闻质疑男声——
“不至你是否想过,”皇甫霜刃说,“也许你的失败是由于从一开始你就选择错了投靠对象?”
“嗯?”玄之玄眉心微沉。
“墨家,不该是你的归属。”
一字一顿摇头否定的寰宇奇藏有意给九算之光指条新路。
“鬼谷才是。”
相较提倡隐于历史,不谋高位,暗中维护九界和平的墨家而言,主张合纵连横,掌握实权的纵横家岂非是更合乎蒙昧始觉志向的舞台。
“影形没有归属。”深邃话意彰显摇摆心旌。
“但你有,我更相信你能让他们有,就像我相信,你能靠自己的资质将它推演补全成最适合自己的顶尖武学一样。”话里话外给出十足信任。
说到后来,皇甫霜刃反手化出一本薄薄书册径自抛给玄之玄。
毫不感到唐突的蒙昧始觉抓住空中抛来的书卷,当即打开观之,愈看双目愈是凝重,片刻之后,不由猛然合上秘籍一观封面——
“诗仙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