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奏,太澹,没有任何重量,色彩开始消褪。
太重的牵念思绪就不必再承载了,弓弦重新奏响主题,以示最后一缕怀念。
回首某些瞬间,下一路口白茫茫的一片。
小主,
两台竖琴的琶音清澈如水,曲终。
听众们和乐手们,以不同的视角看着卡普仑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他还是用双手撑着指挥台的栏杆。
原来失明的感觉是这样的,色彩、光线和线条消失后,并不是漆黑一片,而是彻底的虚无,就像曾经想象着尝试用后脑勺看东西一样。
耳朵的状态倒还保留得不错,就是身体有些累。
乐手们注视卡普仑的目光比听众更为担忧,一二乐章结束后尚且能做一番喘息,但他们清楚,范宁在三四乐章结尾所做的指示,均是“不停歇地立马开始下一乐章”。
这意味着从他下一次击拍开始,需要连续指挥50分钟以上。
他觉得脖颈和袖口的冷汗有些不太舒服,摸索着掏出手帕稍稍擦拭了一下,然后再度抬起指挥棒。
“指挥的第一要义就是清晰、稳定、准确,你要记住无论情绪是喜是悲,无论力度是弱是强,让乐手缺乏可读性的挥拍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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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颤抖的手臂在几秒后稳住。
“冬,冬!——”“冬,冬!——”
两组定音鼓强力的四度锤响,然后是持续的低沉敲击。
大管,单黄管和中音双黄管开始叠加执拗的装饰音节奏型,随后弦乐组的十六分音符,徐徐铺开一幅流动不休的场景。
第三乐章,c小调,谐谑曲。
“充满怀念温馨和愉悦阳光的歌谣匆匆结束,人们总是会从白日梦中醒来,回到浑浑噩噩的现实生活中......”
卡普仑的视线已经失去焦点,随意地搁置在乐队前方,挥拍精准得像台机器。
“那里是无尽无休的乏味运动,殆无虚日的喧嚣奔忙,兴尽意阑的重复过活,使人在麻木之余感到不寒而栗......”
如此一直到67小节,短笛、单黄管和大管弱起,双黄管以顽固的装饰音作陪。
谐谑曲主题,圣咏《旁图亚的圣雅宁各向鱼儿布道》。
到这里的音乐性格仍不十分急促,似乎还富有一定的闲适味道和生活气息。
但如果听众细细感受细节,则能预见性地看到后方浑噩无休的混乱与危险。
卡普仑想起了自己去年下榻于圣塔兰堡的波埃修斯大酒店的时候。
他曾在休息的时候站在落地窗前,眺望对面高处窗户的排排灯火。
那种感觉就像注视着光彩耀目的舞厅中的人群,而且是站在外界的晦暗中看着他们,听到的声音完全是快速、失真且迷离恍忽的。
不安的焦虑音响开始在他手下时不时出现。
嘲弄、反讽、质疑。
有时是神经质的重复或断奏,有时是令人从麻木中震醒的重音,有时是平行三度或平行三和弦突然叠加又突然离去,就像在人群中游窜的鬼魅事物。
某些旋律按照期待的方向流动,却毫无预兆又不合预期地反转。
鱼儿们欢快地聆听布道,然后依旧各自散去,追逐猎物果腹,直至“灾劫”降临。
一次更强烈的眩晕,如锤击般砸中了交响大厅的听众。
他们觉得天旋地转。
作曲家的几个部分小节数写得极度不均匀。
分段越来越短,各种素材却在卡普仑的手势下不要命地往里挤入。
指挥中的他觉得自己莫名想大叫出声。
那种幻灭感明明是虚无的,但死亡的恐惧过于稠密,以至于无法呼吸。
他发泄似地双臂大张,脚尖踮起,一扇完全陌生危险的音响大门被勐然推开。
“轰!——”
后排的打击乐手,拿起大槌朝着铜钹、大鼓和定音鼓勐地抡去,二三十根铜管仰天吹响强烈的不协和和弦,伴随着的是乐队狰狞邪恶的半音模进音群。
潮水一波波退去,浑噩的运动以精疲力竭告终,大锣在最后被敲响,乐手没有选择止音,低沉的嗡鸣声经久不散,令人不安的警告盘旋在空中。
就在这时,木管组往右,竖琴侧后方,穿着朴素白色礼裙的一位少女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