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摇了摇头,道:“打前儿去了林姐姐那边儿,就没怎么去过,隔着一个夹道儿,两边儿来往也不大便宜。”
经惜春提及黛玉,贾珩面色怔了怔,说来,他也有段日子没去黛玉院里坐坐了。
自十六之后,京中诸衙开衙办公,一直没有时间去黛玉院里问问。
惜春偷瞧了一眼陷入思索的少年,旋即垂下眸子,轻声道:“西府的事儿,我听说了,琏二哥哥和大伯父他们,一晃这么多年,好端端的……”
说到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贾珩想了想,心有所悟,问道:“四妹妹是想说世事无常?”
惜春闻言,转眸过去,轻轻“嗯”了一声。
她其实是有这样的感触,只是知道他不喜她存着这般想法,但偏偏想和他说说。
贾珩道:“妹妹能有这番感慨,倒也不出奇。”
“珩大哥。”惜春轻声道。
“外边儿有些冷,咱们回去再说罢,正好唤上你妙玉师傅,一同闲聊会儿,省得吃完饭积了食。”贾珩轻声说着,伸手挽住惜春的手,道:“雨路湿滑,妹妹当心别跌倒了。”
惜春脸颊微红,心头泛起丝丝羞意,只觉那手掌实是温厚。
贾珩神色自若,并无旁意。
惜春年岁方幼,在他眼里如孩子般,哪怕傲娇、清冷,但反而是孩子气。
此刻,惜春院落中,妙玉所在的厢房中灯火明亮,人影憧憧。
却是邢岫烟与司棋见惜春打发了人递话,遂一同过来拜访妙玉。
也是因为贾赦、贾琏刚刚被内缉事厂带走,迎春心绪不宁,想着寻妙玉开解两句,这才与邢岫烟,领着丫鬟司棋、绣橘过来拜访。
邢岫烟一袭澹红色小袄,白色襦裙,仪态娴静地坐在妙玉近前,面带歉意说道:“冒昧叨扰,实在于心不安了。”
这是说并未提前下拜帖,就过来拜访。
妙玉一身鹤纹云绡道袍,面容莹然如玉,看着气质恬然的邢岫烟,女尼清冷的声响起,隐约与窗外雨水滴答屋檐、石阶的声音相和:“你我故交,于雨夜相逢,剪烛西窗,共话契阔,有何冒昧?”
文青气质一旦赋予某件事特别意义,就透着一股诗情画意的风雅。
大有,“吾本乘兴而行,与尽而返,何必见戴?”的洒脱、自如。
迎春凝眸看向对面的尼姑,轻声道:“久闻妙玉师父佛法精湛、谈吐清奇,如今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先前听岫烟表姐说,妙玉性情乖僻,不好亲近,看来并非如此。
妙玉道:“先前我和二小姐有数面之缘,如今对坐叙话,还是第一次。”
迎春道:“我一向在屋中,深居简出。”
妙玉看了一眼天色,吩咐着小丫头和嬷嬷准备红泥小炉,煮水烹茶,轻声道:“外间春雨正盛,既是客来,我蠲些雨水,烹煮茶水而饮。”
于是,当贾珩与惜春进入院落时,正好见着站在廊檐之下,捧着茶瓮,接着庭院中雨珠的女子,身后烛火橘黄色光芒,为非僧非道的妙玉笼上一层柔光。
“妙玉。”贾珩唤道。
妙玉闻言,手中茶瓮顿了下,凝眸望去,见着抄手游廊中,提着灯笼的三人徐徐而来,见到那少年,心湖中涌起自己都难以觉察的欣喜涟漪,将茶瓮递给小丫头,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
“师太,吃了吗?”贾珩近前问道。
妙玉:“……”
想了想,低声道:“已用过斋饭。”
贾珩“嗯”了一声,看了一眼正拿着坛瓮正在接着雨水的丫鬟,皱了皱眉,说道:“到屋里吧,外间挺冷的,雨水虽为无根水,但空中多浮聚尘埃,雨水降时汲取尘土,蠲的雨水,其实一点儿都不干净的。”
妙玉:“???”
惜春见着妙玉错愕模样,“噗呲”一声,忍俊不禁。
妙玉虽性子清冷,见到他却总是无言以对。
贾珩面色澹澹,他之所以有时戏弄妙玉,无非是摧毁其在惜春心头的形象。
好比后世某北大高材生入山修行,结果发现崇敬的所谓大师只是“花和尚”,信仰崩塌,重新还俗一样。
恰逢这时,屋内的邢岫烟听到外间动静,挑帘出来,问道:“妙玉师傅在与谁……”
迎面而望,正对着一双清冷的眸子,不由一怯,眉眼低垂,低声道:“原来是珩大爷。”
贾珩打量着邢岫烟,温声道:“邢姑娘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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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岫烟衣衫颇为简素,半新不旧的袄子,臂袖处的颜料甚至有些掉色,脸上更未施着粉黛、胭脂。
邢岫烟拨开帘子,轻轻柔柔道:“与二姑娘寻妙玉师傅,大爷……屋里请。”
贾珩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妙玉,问道:“师太不请我进去坐坐?”
妙玉瞥了一眼贾珩,挑开帘子。
贾珩与惜春一同进入厢房,妙玉也随着进来,室内布置典雅,一股安神定意的檀香弥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