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水之后的江边风有些大,看过了太多灯火璀璨的江,感觉千篇一律,倒不是如和任俊走过来的这一段原生江岸来的好看。
“第一次来吧?”
“也不算,神往久矣。”
“什么感觉?早先有人说巴山蜀水凄凉地。”
“那是心境,还有人说烟火参差家百万,波涛上下浪三千呢。反正感觉,转山转水转不出你我,一出城市,就入山林。一面静谧,一面喧嚣。”
“那倒也是,这里好啊。”任俊一指对岸一片高耸的塔吊,“等等再看,聚拢来是灯火,推开来是人间。”
“诶,大爷,你说的那个厂子到底是个啥情况?”
任俊想了想,“话说。”
“能快进不?”
“就是厂子被坑了,然后停产、破产。”
“那您还是细说吧。”
听了任俊细说,李乐这才知道,为啥一个过去的县级小食品厂为啥让任俊拉下面子来找自己,这里面牵扯到整个合州官场面子的大问题。
厂子是以前几十年前公私合营的产物,原本的东家把自己的糕点铺子上交,留下方子、技术、工人,去了国外。糕点铺改名变成了合州食品厂。
因为解放前“三花”这个牌子就名声在外,还拿过什么巴拿马博览会,世博会,芝加哥食品博览会的几项食品类金奖,其实这些奖项和剑五茅那种吹嘘的国际金奖一个性质,报名交钱就有。
可普通老百姓哪知道这东西,计划经济体制下,靠着“三花”的名头,厂子活的还挺好,主要生产的就是桃片,果脯蜜饯,面包小糕点。
市场经济大潮开启之后,厂子里的工人不甘于拿死工资,就开始陆续跑出去单干。一时间,整个合州,光生产桃片的小作坊,小品牌就不下三十多个。
食品厂还是延续老一套,没有管理,没有品控,没有营销,加上国企的老毛病,效益自然一落千丈,眼瞅着要完蛋,这时候,招商局出现了。
带来了一个人,说是原来糕点铺子东家的后代,现在是什么国际食品公司的老板,在东南雅,脚盆那边,生意做的很大。
不忍心看到自己先辈创立的品牌就这么沉沦,愿意掏出两百万刀来注资,改进设备,改进工艺,出新品精品,然后卖到国外市场去。
那时候还是96年,一个两百万刀的投资,比一个合州县全年的财政营收都多,再算算之后,这姓郑的外商描绘的一年最少一百万美刀的产值,县里众位头头心动不如行动,赶紧抓着“财神爷”签了合作协议。
又签订协议成立中外合资企业。双方商定均由政府提供土地厂房、食品厂的现有资产入股,资金由姓郑的外商提供。
等拿到了土地,被县里头头们尊称为“郑董”的这位,开始了极限操作。
利用要新建厂房、大楼、生产基地的项目,采取招标不开标、开标后不退还投标保证金的办法,骗取投标单位投标保证金三百多万,然后又通过虚构贷款主体,土地抵押的方式,拿了几家银行贷款小一千万。
敲锣打鼓弄了场旗帜招展的开工仪式之后,又骗了施工企业的工程款和材料款三百多万。
结果被全县头头和全厂职工家属寄予厚望的“郑董”,一夜间消失不见。
这下全都慌了神,报警,核查,找人,结果才发现这什么国际食品公司,就是个在红空花了三万块注册的皮包公司,而姓郑的,只不过是一个从粤西山区出来的,在鹏城打过两年螺丝的农民工。这人利用同样的手段,已经在滇省和川省陆续演了三出戏,一共骗了三千多万,而人,已经去了国外潇洒快活。
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合州,就带着这么个丢人的事迹,迎来了直辖。
之后,上级来查,中间几个收了好处的头头,行长,全都被下了大牢。没收的,也因为失察和给国家造成巨大损失,提前退休的退休,撤职的撤职。
可这损失是实实在在的,食品厂是彻底没了活路。
“就这么,被骗了?”李乐听完,感慨道。
“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这年头,要说那些干部里,聪明人多,可傻子也不少,但是能凑到一窝的,少见。”
“嘿嘿,看出来的,也被好处嘟了嘴。”
“诶。”
李乐笑了笑,“不过,这事就算难看,丢人,可和您有啥关系?您这才来几天?”
任俊想了想,“这个,一是面子,上面做决定的被换了,可底下的干部还在,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总是丢人吧。”
“二一个,就是精气神,一场骗局,搞得整个区,从百姓到干部,都没了进取心,胆小怕事,束手束脚,之后怎么谈建设谈发展?死气沉沉混日子,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成了主流思想,那就完蛋了。我总不能从上到下全部都换一遍吧。”
李乐嘀咕一句,“也不是,不行,呵呵。”
任俊眼皮夹了李乐一眼,“所以要有个动作,来提振一下心气儿,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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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就是......”任俊抓着江边护栏,用力的攥了攥,说道,“我上任的第二个月,食品厂原来的厂长,一个干斤斤,瘦离壳滴老头,就来找我。说是厂子倒了,他有责任。现在留下的人里,年轻的,还能去打工,干点小买卖,自谋职业,怎么都饿不死,可退休的百十号人,一个月只能靠着出租厂房仓库办公楼,还完外债之后,拿到167块钱的生活费过活。生病没得看,吃饭都成问题,心里有愧。”
“我以为他是想找我要点钱,就敷衍两句,想着不行从哪里挤点钱出来。”
“结果呢?”
“第二天,厂子里的人去找他,发现人走了。”
“嘶~~~~”李乐皱了皱眉,“不早不晚,非得在您任上,这是有人?”
“不知道,不过,我更愿意相信是那个厂长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