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尔德区地下遗迹,万圣福音大隐修院的废墟,深处圣殿内。
缺损的神像下烛火昏暗,凄凄的火光晕开了一圈干枯的日冕,仅在中心处有缕缕光丝费劲地闪烁着,而到边缘时已完全黯淡。这挣扎的火光让莉薇娅修女不仅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时七星盘区依旧是整个伦威廷最贫穷的一个街区,而公共设施也没有像今日那么完备,因此街边的路灯常常会坏掉,因过热而烧断或根本就没有烧起来过的灯芯便是像现在这样,在透明的玻璃罩子里一闪一闪,发出昏黄不定的光芒,周围吸引了许多小小的飞虫,灯杆下则靠着醉酒的工人或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那时教堂的墓园每到冬天就会埋下许多具尸体,晚上则重新挖开将尸体抛到下水道里,好让第二天的尸体能有个暂时的归宿;那时教团联合尚没有沿着街道两侧修建起火柴盒似的廉租房,人们仍像蚂蚁一样,几十只几十只地挤在同一个窝里,一场大火便可烧死几百只虫子,就像懵懂无知的小孩一只手便可掀翻整个蚁窝;那时她只是个幼小的女孩,却已无师自通地学会溜进大教堂的礼拜堂里聆听牧师的布道,安静乖巧得像是在聆听母亲的摇篮曲,潘克拉斯大人一见到她就说,这孩子有成为圣徒的资质……
可是好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呢?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明明是些无关紧要的记忆、明明都没有任何值得触动回忆的地方……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吗?
不知何时从坍塌的穹顶外吹来了一阵寒风,沿着折断的顶梁与散落的长椅肆意穿行,在空旷废弃的殿堂内荡开了呼呼的回声,颇似野兽的嘶吼。角落里的尘埃被风扬起,环绕着日冕上下飞舞,迷蒙了人的视线,也让离得较近的灰白色祭坛笼罩在一股腐朽发霉的气味中。它像一棵死木,很久以前就该被分解了,但因为深埋地底,纵是蚁群或菌类也不愿深入这般森然的黑暗中,便孤独地活了下来,沉默至今。
莉薇娅修女忽然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觉得,在真灵派的信徒中,你还不算最无药可救的那个,毕竟你也只是被欺骗了而已,这从来就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吧?”卡拉波斯说道:“如果我说,我能够给你两个选择,让你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呢?”
莉薇娅沉默了一下,无论是“两个选择”还是“决定命运”,都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她此时最关心的是:“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并不相信敌人会无缘无故滥发同情心,何况这个敌人还是教团联合的圣者,是所谓魔女结社的魔女,更是一万年前引发了天变之灾的魔女。按照她所讲述的故事,魔女与万物有灵论的信徒应当是死敌吧?她有什么理由帮助自己?
“好处?”卡拉波斯无声地笑了,她笑起来有一股与之前截然相反的气质,正如黑夜既可以很冷酷,也可以很温柔:“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做事都要问一句有没有好处的,至少我想这么做的理由只是因为它有必要而已,而不是因为它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有什么样的必要?”莉薇娅又问,但这一回卡拉波斯没有回答了,只是看了她一眼。修女便知道自己恐怕问不出更多信息了,于是她想了想,将话题拉回了最开始那件事上:“我能问一下,是什么样的选择吗?”
“当然,我并不会像穆法沙那样欺瞒你的,因为实际就没有那种必要。”
黑暗魔女明目张胆地嘲讽着那位大名鼎鼎的红衣修士,身为真灵派的信徒,莉薇娅修女本应为自己的同宗兄弟辩护一句,但她便是被欺瞒的对象,反倒是敌人为她挑明了真相,这着实有些讽刺,以至于修女只能一言不发,宛若未听到这句话,也未听到风中仍在传来的厮杀声。
“第一个选择是——”
卡拉波斯说着,又往旁边退了一步,让出了一条通往神像下祭坛的道路:“由你来完成咒戒王刻诺斯未能完成的那个实验,同时实现你们真灵派三代引路人共同的执念与夙愿。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你只需要走过去,触碰《灵性初解》的石刻原本,圣子加百利的灵魂便会将其中经历万载岁月所沉淀下来的信仰之力全部吸收,让这个仅有雏形的胚胎孕育至最完整的形态,就像罗谢尔在尼姆舍尔市召唤的泉之灵神蒂福与地母灵神泰坦那样。你将成为所有真灵派信徒心目中的信仰,仅在圣母、圣者与圣灵之下、三圣一体的使者圣子加百利薇娅,你会获得神只般的伟力,足以帮助你改变过去所不能改变的命运,拯救过去所不能拯救的灵魂,例如此刻正在为信仰而战、你那些狂热而虔诚的兄弟姐妹们。”
卡拉波斯微微仰头,深邃的目光仿佛透过高墙,看到了远方的战场。在她面前,靠着墙边的莉薇娅修女已逐渐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她呆呆地凝视着祭坛的方向,凝视着其上保存的圣者手稿。在那需要用十人之力才能够抬动的方尖石碑上,密密麻麻地镌刻着远古时代的亚尔德斯文字,想必每一个或模糊或清晰的字体,都是由那位开创了人类文明与宗教体系的圣者亲手刻下吧?在古亚尔德斯城最为繁荣、人类文明最为强盛、万物有灵论信仰最为普遍的那个时代。
小主,
莉薇娅修女没有经历过那个辉煌的时代,她的人生很不巧地开始于一个信仰迟暮的年代。从她明白什么是信仰的时候开始,包括真灵派在内的所有万物有灵论分支都在走下坡路,被教团联合、被各国政府、被《宗教法令》打压得喘不过气来,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