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情绪不可抑制地宣泄出来，尖锐得近乎破音的大喊声打断了天蒂斯的话，也令包括她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怔了一下，难以想象在女孩小小的身体中竟然潜藏着那么汹涌的火焰，以至于可以爆发出那么激烈的情感，简直就像把挤压在肺部里的空气一口气全部倾泻出来那样，让人甚至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因为太过拼命而喘不上气来。梅蒂恩却不在乎大家的看法，只是攥紧了小拳头，仰起头倔强地盯着天蒂斯看，她的眼眶有些泛红，却还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又、我又没有在跟你说话！！！”

那么固执，不肯低头，仿佛是为了强调什么。

天蒂斯一时无言，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居高临下的眼眸中敛着几分幽暗的思绪。林格忽然向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妹妹护在了自己身后，自己迎上了天蒂斯的目光。

“梅蒂恩一生气就忘了礼貌。”年轻人淡淡道：“我代她向你道歉。”

他没有说“梅蒂恩一生气就喜欢迁怒”，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不过天蒂斯并不觉得意外，她很清楚眼前这位年轻人对自己的妹妹有多么珍视，如果说世界上除了他的养父杨科先生以外，还有谁能令他改变主意的话，大约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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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谓。”天蒂斯缓缓摇头：“反正，这是事实。”

和女孩愿不愿意接受没有关系。

黑发少女漠然地看着下方众人，目光中找不到半点身为人时的情感，那种软弱的东西或许曾经有过，但早在许久以前就被她抛弃了。然而一切偏激的想法，实则都来自于那些难以忘怀的记忆。没错，在天蒂斯的心中，从来都不是母亲大人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而是那些凡人将祂逼向了这条路。

母亲大人已经给予他们一切应有之物：塑造其生命、赋予其灵魂、馈赠其情感、赐福其家园、开化其文明、引导其超凡；为了让凡人走出自己的道路，还自甘放弃这个亲手打造出来的世界，将它交到了凡人的手中，即便留下两位少女王权，也不过是忧心凡人离开自己的庇佑后，一时无法适应，因此让她们代为照看和监督而已。

祂从一开始，便将凡人视为自己最重要的继承人，尤甚于两个女儿。因为祂真正想要创造的，既不是一个徒有其型的世界，也不是一些本能行事的生命，而是由具备自我意识和智慧传承的生命们，在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上，不断开拓进取所创造出来的、辉煌灿烂的文明啊——就像地球文明那样。

单独的世界或单独的生命，都构不成文明。所以，伊甸虽好，不是祂所重视的宝物；两个女儿虽然亲密，亦不是祂理想中的继承人。唯有凡人，唯有蕴含着无穷的可能性与无尽的进取心的凡人，才能够将祂创造的“游戏”，塑造为理想中的模样。

若非如此，祂又何必邀请各个种族的先祖齐聚天之圣堂，亲自教导他们魔法与魔力的奥秘呢？对于凡人的任何问题，祂都悉心解答，从不吝惜言语，那个被称为神前问对的传说一度持续了三百三十三年的时间，直至文明已踏上正轨、女神有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后才宣告结束。

有的时候，连身为女儿的天蒂斯，都嫉妒母亲大人对待那些凡人的态度，很难说她对凡人的一切成见，是否曾受到了这种情绪的影响，可后来发生的事情，似乎反而证明了这种成见其实并非偏激，反倒是早有警觉的预兆。

“凡人是如何辜负了母亲大人的期待，相信看完这几段影像记录后，你们应当比我更加清楚才对。”天蒂斯冷冷道，目光严厉：“母亲大人给予的是进取与开拓的意志，他们却理解为贪婪与欲望的索取；母亲大人给予的是创造伟大文明的使命，他们却理解为互相攻伐排斥异己的争斗；母亲大人给予的是干涉与改变世界的魔法，他们却理解为帮助自己蝇营狗苟与实现野心的力量。他们仿佛天生就擅长歪曲和捏造，天生就学会了自私与盲目，天生就渴望杀戮与破坏……但若说真的是生来如此，恐怕谁都不会相信吧？”

因为创造他们的女神大人，从来就没有往他们的本性中掺杂太多卑劣的因子，祂所渴望的，正是一个像幻想作品般美好灿烂的世界。然而，凡人总是可以轻易学会他们本性中没有的事物，比学习魔法和文字还要快。

“善者殊为恶？恶者殊为善？凡人总是在被信任的时候选择背叛，或者说，他们正是因为想要背叛，才会刻意以那些虚情假意，获取信任吧？”天蒂斯冷笑道：“就像那些旧世界的遗民们，以自身的悲惨境遇打动了母亲大人，方才获得了转生于新世界的资格，可最后，他们又是如何回报了母亲大人的信任呢？背叛者，莫不可耻。”

她意有所指，并且这一指代其实并不复杂，众人因她的话语，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那位在世纪之末的伊甸，孤独守望着凡人最后的聚居地的长者，他曾与女神相谈甚欢，尽管得知世界将要毁灭的消息，也没有任何遗憾或悔恨，生命中最后一个愿望，不过是希望在新世界仍保留自己的名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