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还陆慢条斯理地擦手,直到池文州靠近了三步之地,他这才抬眼看去。
他们两人一般高,池文州带着兜帽,看不清脸。
但是下一刻,池文州便摘下了帽子。
那是一张儒雅温和的书生面,生了一双笑眼,令人一见便觉心生好感。
书生手里突然多了一把白生生的,有些崎岖的骨剑。
骨剑形状虽瘆人,但是气息却是温暖的,像是冬日里难得的阳光。
纯正而又平和。
徐还陆看了眼骨剑。
只一眼。
他忽而就挪不开视线。
池文州提着剑柄,把剑递过去:“也许道友是以为我贪图你的好剑。可我是出自真心想跟道友做一笔生意。这把骨剑虽然名气不显,但应当不比你那把剑差的。”
徐还陆缓缓伸手,接过了那拔剑。
也许是错觉,池文州注意到,对方的手好像在颤抖。
“……你是从哪里得来这把剑的?”徐还陆的目光从骨剑上抽离,落到了池文州的脸上。他的声音压低,不复之前的平静,令人无端的想到磨骨的利刃,冷锐无比,森森冰寒。
徐还陆一拿到骨剑,便知道,这个天下不会有比这把骨剑更适合他的剑了。
一股暖流从骨剑上反哺回他的身体,只要他注入灵力,这把骨剑便会蕴养他先天不足的身躯,甚至于提供超出常人的,更强大的力量。只要他握着这把剑,便再不用担心与人交战,被病体所拖累,总是顾虑太多,怯战退缩。
他好像是个在风雪之中走了太久的旅人,手里骤然多了一捧温水。
他不觉得温暖,他只觉得痛楚。
池文州忽而觉得一阵阴冷。
他心下一颤,定睛看去。
对方眼眶通红,冰冷至极。甚至带着……刻骨的杀意。
池文州察觉得到,只要他一个答得不好,对方必然会当场击杀了他!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池文州心念急转,因为那把剑吗?
他镇定自若,和徐还陆眼神交接,平静地陈述:“我辈历来身负十二转剑匣,秉承着已以剑易剑的交易。而这把骨剑是在三十多年前,我的先辈前去东荒救灾之时,陷入险境,被一位白衣少年所救。他救了先辈一命,先辈感激涕零,问他如何相报?他抽出脊骨,制成这柄骨剑,赠与先辈,说……”
徐还陆一把揪住了池文州的衣领,急切地追问:“他说什么?!”
“你干什么?!”李雪焉见状惊呼一声,拔出陌刀,连忙靠近。
谁料池文州伸出手,拦住了她,对着状若癫狂的徐还陆继续道:
“他说,无需报答,你既是换剑客,那来日便把这把骨剑,换予所需之人。告诉他……”
徐还陆的手指发白,浑身脱力,他在发抖。
腥风血雨,暮天沉云。
东荒残破,妖魔肆虐。
远处天际上下不分,硝烟殷红连绵了千万里,偶有星火流落璀璨明媚,带来的却不是生机而是冰冷的死亡。
白衣少年将还带着温热的骨剑递了过去,他的脸颊轮廓冷硬锋利。但是神色被忽明忽暗的天色晕染,透出几分奇异的温和。
池文州看向徐还陆那双猩红的双眼,停顿了一下,道,“……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告诉他。
诗酒趁年华。
他给他在这风雨蒙晦,险峻寂寥的尘世之中,跋山涉水,不负风月的底气。
……
……
池文州看见,眼前这个少年眼里像是流落了一轮孤独的皓月。但是对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收回手,背过身。
池文州体贴的没有追问,他只是在想,那也许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
徐还陆平静了一会儿,转过身,问道:“若是我两把剑都想要呢?”
池文州还没答话,李雪焉上前一步,稚气的脸上皆是怒意:“你怎么这么贪心啊?!”
贪心吗?
他只是想要小城日月,故人如旧。
原来这就是贪心。
池文州对着李雪焉摇了摇头,对徐还陆温和地开口:“其实那位前辈赠剑,应当本就是想给有缘之人。但是剑匣自古以来便是以剑易剑,若是违反规则,我遭受反噬倒是小事,只是唯恐剑匣毁了骨剑。我有心将剑直接赠与有缘之人,奈何有心无力,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