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总算是消停了。
洛阳城上方的乌云识趣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红日光芒万丈,从不曾忘记照耀人间。
金灿灿的阳光遍地都是。
洒在雨后的积水潭里,落在成千上万座房屋顶上,更直射仙君山顶那棵挂满红布条的大树身上。
一切都是那么的明亮,充满了向上的希望。
寒冷的季节里,这样的阳光无疑是最能抚慰人心的。
大街上开始热闹起来,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自觉地朝皇宫方向走去。
一路上,人们三五成群,低声议论着刚才那场浩大的学子游行。
京城的老百姓最喜欢看热闹,虽然洛阳城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但像今天这样的场面却很少见。
无论是政治斗争还是贪污腐败,都是洛阳人的日常生活一部分。
如果不能对这些国家大事发表自己的看法,那就不能算一个真正的洛阳人。
然而,当他们走到离皇宫还有几十丈远的地方时,却突然整齐划一地停住了脚步,对着皇城脚下的一幕指指点点。
视线所及之处,数千名学子身穿湿漉漉的衣物,整齐地站立在宫门前。
在灿烂阳光的映照下,他们满怀期待地抬起头,眯着眼睛凝视着那扇紧闭的宫门。
而在这些学子的对面,则是一支全副武装、守卫皇宫的御林军。
学子们心中充满焦虑,他们无法确定何宇此次行动是否能为他们争取到应得的公正。
在这片天子脚下、皇城之内的土地上,在场的学子们毫不犹豫地押上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只为给后世博一个朗朗乾坤。
倘若此次皇帝陛下仍然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处理方式,那么他们满腔的热情将再次化为灰烬,被深深地掩埋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然而,如果他们能够成功,那么他们就真正地推动了科举制度的改革。
从此,他们必将在历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青史留名的诱惑实在太过巨大。
正如古人所说:“世间名与利,俱在洛阳城!”
就在一众学子和百姓还在皇宫门前等待的时候,天街两岸,一个远在众人身后的屋檐下面,一个佝偻着身体的中年男人正蹲坐在石阶的最上面。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佝偻男子的目光始终盯着前方,似乎在计较着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发呆。
他坐在这边已经很久了,头发上和衣服上还有未曾风干的雨水,只怪头顶上那方屋檐太过狭小,遮不住他的身躯。
一滴积水像是流淌了很久,终于顺着檐上灰青色瓦片滴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中年男人的脸上。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用食指抹去水珠。
下一秒,佝偻男人扶着旁边被刷上红漆的木柱子站起身来,那垂垂老矣的模样比耕田做活的同岁老农还要更胜一筹。
他艰难地挺直了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挺拔一些。
然而,岁月的痕迹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身上,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掩盖住那份沧桑。
读了一辈子书,看了一辈子书。
只怪书中圣贤的警示名言太沉重,压弯了佝偻儒生的腰。
他抬起头,一手搭在背上,一手遮着眼睛。
视线从屋檐向外迸射,穿过面前黑压压的人群,越过巍峨宫墙上的金色发光瓦片,直接找到那个让洛阳不再暗沉的源头。
佝偻男子慢吞吞的说道:“天终于放晴了呀!”
随后,视线又落在那座皇城之中,尽管以前从来不曾踏入过那里,现在也无法看见那些雄伟的建筑,可他还是能想象其中的暗流涌动。
佝偻男子躲在袍子下,那双指尖泛黑像是沾染墨水的双手紧紧捏住。
他低低的嘲讽道:“你们这些人啊,穿红也好,穿紫也罢,穿什么都不像一个官。官字两张口,你们可有一张嘴是为普天之下的百姓出声?”
“答案应是没有。”
“所以我翻遍圣人经,看破了史上书,可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原因。”
“既然求不到,那我就不求了。反正事在人为,我自己为自己发声总可以吧。”
“你们这些位居高堂之上的人也别怪我,我烂命一条,就当我是吃饱了撑的吧。”
佝偻男子絮絮叨叨,像是在宣读胜利感言。
他又看向了皇宫门口的那群学子,眼神清澈难言,不似一个浑浑噩噩的无用书生,口中呢喃道:“既然你们已经学会了不畏权贵,那我就再给你们上一课吧!”
佝偻男子转过身,腰背再次弯的低低的,与前赴后继赶来的人群背道而驰,在众人看热闹的眼睛里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
二十年的时间。
呕心沥血扑在书案上,绞尽脑汁周旋在世族间,花言巧语收买无数明探暗哨,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今日这一出朝会大戏。
小主,
如此重担压在身上,也怪不得身躯越来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