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病例的老公跪在水田里,冲着计生办干部哀求,希望他们能给妻子留点儿面子,申言她是老三届的初中生,加入过战斗队,当过铁姑娘,加入了矿帮。老公请计生办的同志放了他的妻子,他保证上公社去领结扎证,到卫生院夫妻双双把惹事生非的玩意儿都结扎了。
老公在田埂上砰砰磕头,磕得满脸是泥,是混着血的泥。
可是铁面无私的计生办同志不稀罕一个农民下跪磕头,农民的头增加不了他们的荣誉,只能增加他们的工作负担和领导的批评。
老公虽然当过兵,却是地道的农民,还有封建保守的残余思想。老婆被三级干部扎根,是关在房子里扎的。可今天却被计生办同志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凌辱,一时想不开,他在妻子的凄凉悲切的惊呼声中,发疯一样地四处奔走寻找,终于找到一个碗大的鹅卵石,给自己脑袋开了瓢,脑浆混入水田,泥土。
惊叫声骤然而止。女病例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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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病例进了精神病院经过治疗,病情一直反复。
她一犯病,就骂当时计生办乱下刀子。这是严重的认知错乱,她没认识到她属于这个整体。罗主任客观地说,当初创建了这个整体,这才使女病例当上了主人。
她有了这个名义,认知却没有提高,必须对她进行正能量治疗,教她认清自己的先进性。
国家,军队,货币,都以这个整体冠名。使整体和个人都有可能获得一切资源的优越性。计生办为了保护整体的利益,给她作结扎手术,她应该以大局为重才是。
“她既然属于整体,就该受到整体的保护啊!”褚照天感到不解。
“整体一个集合概念。当一个人自动从集合概念中分离出去,她就是一个人了,如果她为了个人痛苦个人利益而不顾全局,她就成了背叛整体的人。”
“那么,作为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获得你说的那些优越性呢?”
“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获得。行政机器,服务机构,保卫机构,报纸货币都用整体冠名了,整体的荣誉都有她的份儿,这优越性还不够大吗?”
“大是大,可这些东西不属于她个人的呀,她能搬回家去,自己用吗?”
罗主任笑道:“搬回家,就属于侵占、盗窃行为,就不是整体了,而站在了整体的对立面。”
褚照天换了个角度问道:“你可以给集合概念的整体提提意见吗?这样粗暴地对待一个农村老太太,是不正确的。”
王慈雪觉得老油条根本没有望舒夸的那么奸诈狡滑,还说什么积累了两千年的经验。
整体的人才是集合概念中的人;而个体的人,属于非集合概念。
红尘的分配阶层在概念的运用上可谓呕心沥血。
非集合概念的个体,不能分享集合概念中那个整体的优越性。非集合概念的个体,批评集合概念的整体,就站在了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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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罗主任笑了:“哈哈,别挖坑,我不上当。我批评了,我就患了疯癫病。”
“那么,这位农村老太太疯了,谁承担责任?这几十年身体和精神损失向谁索赔?”出于同情和尊重,褚照天没再叫女病例。
“整体的责任不就是我们每个个体的责任吗?她自己得负责。她向整体索赔,就等于向自己索赔。她那种家庭条件,承担不起高昂的赔偿金。这说明你没站在贫穷的女病例的立场上,去替她着想。你说说,她那种家庭条件,能承担起赔偿金吗?”
褚照天愕然了:“我就是站在她的立场上,希望她索赔。怎么还要她承担赔偿呢?”
为一次结扎手术,老公死了,她失去劳动力,孩子谁养,老人谁养?